终于，在十几分钟后，专家组的负责人摘下头盔，满头大汗地快步走到顾宸面前，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后怕与庆幸的复杂表情。

    “顾队，搞清楚了。”

    “是炸弹吗？”江漓抢先问道，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不……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炸弹。”专家摇了摇头，语气却丝毫没有轻松，“如果非要定义，这是一个由工业级超声波发生器和上百个微型扩音单元组成的，一个……极其精密和恐怖的高频噪音发生器。”

    “噪音发生器？”苏亦阳皱起了眉。

    专家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解释道：“一旦按下那个按钮，它会在千分之一秒内启动，发出人类耳朵无法听见，但破坏力惊人超高分贝次声波。这个能量等级……足以在瞬间，将这个地下温室里所有的玻璃结构，从内部彻底震碎！同时，对那些精密的培育设备和那朵‘齿轮兰’，造成不可逆的毁灭性破坏。”

    听到这个结果，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们无法想象，如果顾宸他们晚了一秒，整个地下空间瞬间被无数玻璃碎片和狂暴的声波充斥，会是怎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危机，至此才算被真正、彻底地解除。

    当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这栋废弃大楼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温柔地洒落下来，照亮了每一张劫后余生、写满疲惫的脸。

    顾宸靠在指挥车旁，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被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烟，点了几次才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但那只夹着烟的手，却依然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是肾上腺素褪去后的后遗症。

    脚步声由远及近，江漓拿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到了他身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拧开瓶盖，将水递给他。然后，她拿起毛巾，很自然地，踮起脚尖，默默地帮他擦去脸上的污迹和水渍。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顾宸僵住了，任由她擦拭着。烟头的火星在他颤抖的指间明灭不定。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漓，看着她专注而认真的侧脸，眼神里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谢谢你。”

    终于，他沙哑地开口，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干涩。

    江漓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说过，我们是搭档。”

    黎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市局的审讯室里，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

    褪去了所有疯狂和伪装的李明，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像是一件被抽干了水分的陈旧标本，显得异常憔悴和衰老。日光灯惨白的光线照在他灰败的脸上，将每一道皱纹都刻画得无比深刻。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那条作为义肢的左腿在桌子下面，不受控制地、轻微地摆动着，发出细不可闻的摩擦声。

    顾宸和陈语嫣坐在他的对面。

    没有预想中厉声的质问，也没有急切的逼供。审讯室里只有沉默。

    顾宸从证物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中央，然后缓缓地推到了李明的面前。

    那是一枚黄铜齿轮。

    它已经被清洗得非常干净，在灯光下反射着温润而沉重的光泽。每一个齿都完好无损，唯独中心轴孔的位置，有一道清晰的、致命的断裂痕迹。

    就是这枚齿轮，从赵建国的家中被找到。

    就是这枚齿轮，开启了所有的罪恶。

    当看到这枚齿轮的瞬间，李明那原本麻木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他僵硬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死死地盯住了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零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就那样长久地凝视着它，眼神穿透了二十六年的时光，看到了那个阳光明媚、机油芬芳的午后。

    渐渐地，一层水汽在他的眼眶中氤氲，最终汇聚成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一颗一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桌面上。

    那道早已在他心中崩溃过无数次的心理防线，在看到这枚物证的瞬间，彻底决堤了。

    “二十六年前……那台冲压机……是新来的货……”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两片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所有人都说，它是厂里最好、最安全的设备……”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没有人催促，顾宸和陈语嫣只是静静地听着，记录着一个被扭曲的人生。

    “那天……是我第一次独立操作它……我记得很清楚，师父……赵建国……他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徒弟……”

    “他说，我天生就是跟机械打交道的……”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对机械、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热爱的自己。

    “可是……它停不下来了……安全栓失效了……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齿轮崩裂的声音……”他指着桌上的黄铜齿轮，手指剧烈地颤抖，“就是它！就是这个声音！然后……是我的腿……”

    “后来呢？”陈语嫣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引导。

    “后来……工厂为了声誉，为了不得罪设备供应商，他们说……是我的操作失误。”李明发出一声凄厉而悲哀的笑，“他们掩盖了设备存在致命缺陷的真相……所有人都信了……”

    “你师父赵建国呢？他知道真相吗？”顾宸问。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李明的情绪激动起来，“事故后检修，是他亲手把这枚崩坏的齿轮换下来的！他知道一切！但他怕……他怕丢了工作，怕被厂里报复……所以他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