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别紧张，我们就是聊聊天。”陈语嫣的声音很轻，像朋友间的闲谈，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柔和力量。

    林珊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陈语嫣毫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饶有兴致的微笑。

    “我最近整理资料，在市交响乐团的旧资料库里，偶然翻到了一首很多年前的、几乎都快被人遗忘的小提琴协奏曲。”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林珊的反应。

    “曲子的名字很特别，叫《暮光》。”

    当“暮光”这两个字，清晰地传入耳朵时，林珊那一直平静如深潭死水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海啸般的波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痛苦、怨恨和不甘的复杂情绪，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被陈语嫣精准地捕捉到了。

    她交握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找到了。

    陈语嫣知道，她找到了那把能够打开林珊心防的、唯一的钥匙。

    她没有立即追问，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顺着这个话题描述下去，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赞叹。

    “那首曲子写得真是……太惊人了，简直就是天才的构思，技巧华丽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我不是专业的音乐人，但也能听出那里面蕴含的巨大能量。”

    林珊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紊乱。

    陈语嫣话锋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更加好奇。

    “我特意去咨询了一位非常专业的提琴演奏家，他告诉我，这首《暮光》的第三乐章，有一段极具炫技性的华彩段落，里面的指法设计非常独特，甚至可以说是……残酷。”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桌上比划着一个虚构的、快速弹奏的动作。

    “他说，那样的指法对演奏者的左手手腕，有着近乎变态的、残酷的要求。很多演奏家在尝试练习那个段落时，都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导致手腕肌腱出现严重的劳损。”

    说完这句话，陈语嫣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轻轻地落在了林珊那只缠着医用绷带的右手上。

    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不知道林副首席手上的旧伤，是不是也和练习这种高难度的曲目，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珊那道用“平静”伪装起来的心理防线之上。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她想开口反驳，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那不是旧伤。

    那是她报警前，在后台休息室里，因为巨大的愤怒和绝望，亲手砸向墙壁而造成的新伤。

    陈语嫣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所有的伪装和防备都在此刻寸寸碎裂，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黑暗。

    她知道，时机到了。

    陈语嫣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抛出了最后一击。

    “林珊，你不用再演了。”

    “我们都知道，《暮光》根本不是杜丽的作品。”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酷，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如同最后的审判。

    “它真正的作者……是你，对吗？”

    林珊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涌出了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积攒了数年，由无尽的屈辱、不甘和仇恨酿造出来的毒液。

    终于，她再也无法支撑，紧绷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猛地趴在了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

    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从她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回荡在死寂的审讯室里。

    那哭声里没有一丝求饶的软弱，只有毁天灭地般的绝望。

    陈语嫣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一个耐心的倾听者。站在角落里的顾宸，也依旧像一尊雕塑，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林珊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是我的……”她趴在桌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首曲子……《暮光》……是我的……”

    这个秘密，像一颗深埋在她体内的炸弹，一旦引爆，便将她所有的过往都炸得血肉模糊。

    “那是我大学的毕业作品……我写了整整两年……是我所有心血凝结成的曲子……”林珊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尘封的记忆闸门一旦被打开，里面奔涌而出的便是滔天的洪水。

    “杜丽……她当时是我的导师……她说我的曲子有瑕疵，她说她可以指导我，帮我修改……”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的恨意。

    “指导……修改……她就是用这样的名义，一点一点地，把我的曲子变成了她的东西！”

    “最后，她拿着我的心血，用她自己的名字发表了……她凭借《暮光》一举成名，成了乐坛最耀眼的天才……”

    “而我呢？”林珊猛地抬起头，那张泪痕交错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恨意，“她用我的毕业证，用我的前途来威胁我！逼着我签下了保密协议！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踩着我的尸骨，一步步走上神坛！”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她看着陈语嫣，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控诉，“你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被人生生夺走，你却连一句‘那是我的’都不能说！你还要每天看着那个窃贼，在舞台上接受所有人的鲜花和掌声，演奏着本该属于你的人生！”

    “那种屈辱，那种恨……早就把我变成毒药了……”

    她说完最后一句，又重新趴了下去，身体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最核心的杀人动机，已经确认。

    整个审讯室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林珊压抑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