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孙茜带着一脸“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走了进来，她已经准备好了另一套温情说辞，准备彻底瓦解李辰的心理防线。

    然而，当她看清眼前景象时，她准备好的所有话语，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坐在椅子上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低着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懦弱男孩。

    那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双眼血红、濒临疯狂的野兽。

    李辰的头发乱得像一团稻草，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死死地瞪着前方。看到孙茜进来，他猛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镣铐发出“哗啦”的脆响。

    “我要坦白！”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利。

    孙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李辰，你……你冷静点，你要坦白什么？”

    “我全都要说！我要揭发他们！”李辰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不是我！主谋是孙翔！人是孙翔打死的！是他！全都是他！”

    “你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孙茜强压下心中的狂喜，用一种尽量平缓的语气诱导着他。

    “那天晚上，我们把他骗到了南边那栋废弃的音乐教学楼！”李辰的情绪彻底失控，他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所有被他们死守的秘密和盘托出，“就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第三间教室！我们把他骗进去，然后……然后就把门锁了！”

    “然后呢？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打他……孙翔说他偷看了胡天的手机，还跟别人乱说，就要教训他。”李辰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我们三个人……围着他打……用拳头，用脚踹……赵小光一直在求饶，他说他没有，他说他错了……可是孙翔根本不听！”

    他的供述逻辑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腥味。

    “他让我们扒光赵小光的衣服，用粉笔在他身上画画……孙翔还用手机录像，说要发到学校的论坛上，让他彻底没脸见人……赵小光哭着跪在地上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后来呢？他是怎么死的？”孙茜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后来……后来赵小光想跑，他撞开了胡天，想去拉门，但是门被锁了。孙翔彻底被激怒了，他……他抄起了旁边的一把木头椅子……”李辰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赵小光已经被我们打得没什么力气了，他缩在墙角，孙翔……孙翔就用那把椅子，一下一下地往他身上砸！赵小光很快就没声音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是的！他已经昏过去了！我跟胡天都吓傻了，我们说翔哥别打了，会出人命的！可是他根本不听！”李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和愤怒，“他说赵小光敢反抗，就得付出代价！他对着已经昏过去的赵小光的头……用椅子腿……一下……一下地砸！我们能听到骨头碎掉的声音！全都是血！到处都是血！”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李辰粗重的喘息声。

    “主意是他出的，人是他杀的！我们只是……只是被他逼着动手的帮凶！对！我们是帮凶！”李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反复强调着。

    “尸体呢？”孙茜追问。

    “我们都吓懵了，孙翔让我们别慌。他让我们在教室里找了找，找到了一个以前乐队留下来的、装架子鼓硬件的大箱子。我们……我们就在深夜，把赵小光的尸体装进那个大箱子里，然后抬到了学校后面的菜园，把他埋了……”

    “为了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了戴罪立功！”李辰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孙茜，“我带你们去第一案发现场！就是废弃音乐楼的二楼第三间教室！你们去了就知道了！那里的血迹，根本擦不干净！凶器！那条断掉的椅子腿也还在那里！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求求你们，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不想替他顶罪！我不想死啊！”

    巨大的、突破性的进展，让孙茜欣喜若狂。她几乎是冲出审讯室的。

    “赵队！钱浩！成功了！李辰全招了！”

    办公室里，赵猛和钱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说了什么？”

    “第一案发现场！在废弃的音乐教学楼二楼第三间教室！”孙茜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主谋是孙翔！人也是孙翔用椅子砸死的！李辰把所有细节都交代了！”

    “他妈的！终于撬开这小王八蛋的嘴了！”赵猛一拳砸在桌子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通知技术队！所有人！立刻封锁音乐教学楼！”

    “太好了……终于……终于要结束了。”钱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他们三个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喜悦。这场该死的、压抑的副本任务，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他们沉浸在即将通关的巨大喜悦中，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一秒钟，去深究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让李辰的心理防线，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如此戏剧性地、如此彻底地崩溃了？

    警笛声划破了启明中学的宁静。

    大批警力迅速涌入，将南侧那栋早已废弃、爬满藤蔓的音乐教学楼团团围住，拉起了醒目的警戒线。

    赵猛、钱浩和孙茜三人，带着技术人员，直接冲上了布满灰尘的二楼。

    走廊尽头，第三间教室的木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硕大的、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锁。

    “让开！”

    赵猛没有丝毫犹豫，他后退两步，然后猛地一个前冲，用肩膀狠狠地撞向那扇脆弱的木门。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朽坏的门板和门框应声碎裂，向内倒去。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血腥、灰尘和陈腐霉菌的、难以形容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让冲在最前面的赵猛都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我操！什么味儿！”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鼻。

    教室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宛如地狱。

    昏暗的教室里，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但依然无法掩盖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靠窗的地面和旁边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呈大片喷溅状分布，可以想象，当时施暴的场面是何等的惨烈。

    在一张被掀翻的、蒙尘的课桌旁，静静地躺着半截断裂的椅子腿，那粗糙的木头上，同样浸满了早已变成暗红色的血迹，与李辰的供述完全吻合。

    这，就是那件致命的凶器。

    空气中，似乎还凝固着赵小光临死前那绝望的、无声的哀嚎。

    “开始工作！”赵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挥了挥手，“仔细点！采集血样、指纹、脚印！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技术人员立刻穿上鞋套，戴上手套，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闪光灯不断亮起，将这间尘封的地狱，一寸寸地记录下来。

    孙茜缓缓地走进了教室，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地上的血迹。

    当她站在这间教室的中央时，她忽然闭上了眼睛。

    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如冰冷的海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那是属于赵小光的，极致的恐惧、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被活活打死时那无边的绝望和无助……

    但，就在这片黑暗的、混乱的情绪海洋之下，孙茜却感受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微弱但却极其纯粹的情绪。

    那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着的、对“正义”近乎偏执的执念。

    这股情绪，冷静、清晰，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一种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决绝。

    它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义愤填膺的警察，更不属于欣喜若狂的赵猛和钱浩。

    这是谁的情绪？

    孙茜猛地睁开了双眼，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的目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过肮脏的玻璃窗，穿过那些忙碌的警察身影，望向了教学楼下。

    警戒线外，一个穿着蓝色校工服的佝偻身影，正推着他那辆破旧的清洁车，在飘零的落叶中，一下一下，沉默地、机械地清扫着地面。

    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是那个校工。

    那个他们在查案过程中，见过数次，却从未放在心上的，老实巴交的NPC。

    此刻，那个佝偻的身影，在孙茜的眼中，却变得无比的神秘，和无比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