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这股来自外部的压力，精准无误地传递到囚笼之中的李辰手上，陈珂需要一个媒介。一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信息带进拘留室，又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渠道。

    他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

    负责给三餐区的被拘留人员送饭的年轻协警，小张。

    陈珂花了半天的时间观察。小张二十出头，家境似乎并不宽裕，每天都骑着一辆后座绑着胶带的破旧电动车上下班，脚上的运动鞋也洗得发了白。他有个习惯，每天午休时，都会溜到警局后门那条僻静的小巷里，抽一根五块钱一包的廉价香烟。

    这里，是完美的接触点。

    这天中午，陈珂揣着两条包装精美的好烟和一沓用皮筋捆好的、厚度可观的现金，走进了那条小巷。

    小张正靠在墙上吞云吐雾，看到一个穿着校工服的憨厚中年人走过来，警惕地皱了皱眉。

    “同志，你好你好。”陈珂脸上堆着老实巴交的笑容，主动打招呼。

    “有事吗？”小张的语气有些生硬。

    “哎，是这样。”陈珂搓着手，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不懂事，犯了点错，也被关在里面了。这不是……家里人都急得不行嘛。”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小张看了一眼烟盒上的牌子，是他平时舍不得买的那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

    “客气啥。”陈珂帮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才长叹道：“我那侄子，其实本性不坏，就是胆小，被一帮坏朋友给带坏了。现在出了事，那些所谓的‘兄弟’，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可怜我那哥嫂，天天以泪洗面啊。”

    这番话，仿佛说到了小张的心坎里，他紧绷的表情也松弛了一些。“现在的孩子，是不好管。你侄子犯了什么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听说是打架，还挺严重的。”陈珂一脸愁容，“我们也没别的想法，就希望他能在里面好好改造，别再犯傻。可这孩子犟得很，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嫂子天天来送饭，可连面都见不着，只能干着急。”

    “规矩就是这样，没办法。”小张吐出一口烟圈。

    “是是是，我们懂，绝对不给政府添麻烦。”陈珂连连点头，然后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小兄弟，你看，你每天都给他们送饭，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什么忙？”小张立刻又警惕起来，“违规的事我可不干。”

    “不违规！绝对不违规！”陈珂连忙摆手，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那两条烟，不由分说地塞到小张怀里，“小兄弟，这是我这个当叔的一点心意，你每天上班也辛苦，拿去抽。我就是想……就是想让你帮忙带个话。”

    “带话？”

    “哎。”陈珂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和那沓现金一起，闪电般地塞进了小张的手里。

    钱的厚度让小张的手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想缩回去。

    “小兄弟！你听我说！”陈珂压低声音，按住了他的手，语气急切而真诚，“这上面没写别的，真的！就是几句让他好好吃饭、听警察同志话的家常话！我们就是想让他知道，家里人没放弃他，让他好好改造！我拿我的人格担保，绝对不是什么违禁品！”

    小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捏着那沓钱，感受着那令人心动的厚度。他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满脸褶子、眼神淳朴得近乎愚笨的中年男人。

    这个请求，听起来确实无害。只是带一张劝导的纸条，而且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危险人物。

    “这……”他还在犹豫。

    “小兄弟，算我求你了！”陈珂的眼睛里甚至泛起了一丝“泪光”，“我那侄子要是再执迷不悟，这辈子就毁了！你就当是积德行善，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点钱，就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少，给您买点好烟抽，补补身体……”

    金钱的诱惑，加上陈珂那看似淳朴无害的请求，像两把钳子，夹碎了年轻协警心中那道本就不甚坚固的防线。

    他飞快地将钱和纸条塞进口袋，警惕地朝巷子口望了一眼。

    “……就这一次啊。”他含混地说道，“下不为例。别给我惹麻烦。”

    “谢谢！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大好人！”陈珂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小张连连鞠躬，然后转身，匆匆离开了小巷。

    当天下午，李辰的午饭时间。

    他呆滞地坐在拘留室的床板上，毫无食欲。

    “12号，吃饭了。”小张将那个熟悉的保温饭盒从递餐口塞了进来，全程没有看李辰一眼，放下后便转身离开。

    李辰麻木地拿起饭盒，打开盖子。是妈妈做的他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但此刻在他闻来，却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他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米饭，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饭盒内壁的夹层，似乎有一处微微的凸起。

    他心中一动，用指甲费力地将那层塑料内胆撬开一条缝。

    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静静地躺在夹层里。

    李辰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颤抖着手，将纸条展开。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那笔迹歪歪扭扭，是刻意模仿的、属于学生的笔迹。

    “坦白从宽，他们会让你顶罪。”

    轰——！

    这短短的一行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夹杂着毁天灭地的雷鸣，狠狠地劈在了李辰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他父母这两天来探望时，那些旁敲侧击的话语，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响。

    “儿子，你跟妈说实话，动手的时候，是不是孙翔冲在最前面？”

    “辰辰啊，胡天那孩子，从小就只听孙翔的，你可不能跟着他们犯傻啊！”

    “律师说……律师说你们现在谁先开口，谁就能占主动……儿子，你……你要为自己想想啊！”

    父母欲言又止的劝说，和这张直白得近乎残忍的纸条，在他脑中形成了最恐怖的共鸣！

    他一直以来最害怕、最不敢去想的事情——被孙翔和胡天当成垃圾一样丢出去的弃子——正在变成血淋淋的现实！

    来自父母和神秘纸条的双重压力，成了压垮李辰的最后两根稻草。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无法挣脱的偏执之中。

    “顶罪……他们要让我顶罪……”他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喃喃自语。

    他开始疯狂地回忆整件事情的经过，每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被放在了显微镜下，无限放大。

    他想起来了。

    在废弃杂物室里，当赵小光被打得头破血流时，他因为害怕而往后缩了一下。当时，孙翔转过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阴冷如毒蛇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李辰，你他妈给我看好了，今天你要是敢掉链子，或者敢出去乱说一个字，下一个被埋进土里的，就是你！”

    他还想起来了。

    在菜园里，他们三个人疯狂地用手刨着土坑时，胡天一边擦着汗，一边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

    “翔哥，这事儿要是真被发现了怎么办？要不……就说是李辰一个人干的，他胆子最小，警察稍微吓唬吓唬，他肯定就全招了，咱们正好把事都推他身上。”

    当时，孙翔是怎么回答的？

    孙翔笑了。

    “好主意。”

    这些原本被他当作是日常欺凌和恐吓的细节，此刻却像是魔鬼的低语，在他耳边不断地、清晰地回响，每一个字，都在印证着纸条上的那句话。

    “他们会让你顶罪。”

    他彻底相信了。

    他被抛弃了。

    从一开始，孙翔和胡天就没把他当成过所谓的“兄弟”，他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跟班，一个在关键时刻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工具！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啊——！”

    巨大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像两条最凶狠的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撕咬着他的理智。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法官宣判他死刑，而孙翔和胡天，就站在法庭外面，隔着玻璃，冲他露出轻蔑又残忍的嘲笑。

    “不……不是我！是他们！是他们杀的人！”

    “救命！我不想死！”

    李辰的精神状态迅速恶化，他时而像个疯子一样嚎啕大哭，时而抱着膝盖喃喃自语，负责夜间看守的警察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这个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专案组。

    “什么？李辰精神崩溃了？”孙茜听到消息，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喜色，“我就说！我就说我的温情攻势肯定有用！他这是良心发现，心理防线被我攻破了！赵队，我们必须立刻对他进行新一轮的审讯！趁热打铁！”

    赵猛皱着眉，对此表示怀疑：“就凭你跟他聊了几句天？心理防线就崩溃了？你当你是谁？心理专家吗？”

    “不然怎么解释？”孙茜不服气地反驳，“除了我，还有谁在乎过他的死活？你们不是吼就是骂，只有我，是真心想帮他！”

    “行了，别吵了。”钱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现在除了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子，我们还有别的线索吗？没有！既然他快疯了，那就去试试，万一他真的一时糊涂说漏嘴了呢？”

    “同意。”赵猛虽然怀疑，但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同意了这个唯一的方案，“准备一下，五分钟后，提审李辰。”

    他们三人信心满满地走向审讯室，准备迎接那迟来的“胜利”。

    他们谁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这次审讯，其结果，早已被一个他们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在眼里的、不起眼的NPC，彻底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