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的计划，像一台精密的时钟，开始不疾不徐地走动。

    他从教务处的档案里，轻易地查到了李辰的家庭住址和父母的工作单位。通过两天在李辰家小区外的“清扫”和观察，他很快就摸清了李辰母亲王女士的行动规律。

    自从儿子被拘留，这位可怜的母亲每天下午四点，都会雷打不动地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去临时警局给儿子送饭。

    于是，陈珂掐准了时间。

    每天下午三点半，他就会推着他那辆标志性的、发出“咯吱咯吱”怪响的清洁车，出现在警局外面的街道上。他不再穿学校那身蓝色的校工服，而是换了一套更不起眼的、洗得发白的灰色环卫工制服，脸上戴着一个厚厚的口罩，把帽檐压得低低的。

    他就这样，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城市背景板，一遍又一遍地，用扫帚清扫着本就干净的街道，耐心得像一个等待猎物上钩的渔夫。

    第一天，王女士行色匆匆，没有停留。

    第二天，王女士在警局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哭着离开了。

    第三天下午，机会终于来了。

    四点四十五分，王女士提着那个熟悉的保温饭盒，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从警局里走了出来。她的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核桃，脸色灰败，神情憔悴到了极点。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精神恍惚地，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将脸埋在掌心里，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陈珂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算好角度和距离，推着清洁车，慢吞吞地，朝着长椅的方向靠近。

    “咯吱……咯吱……咯吱……”

    刺耳的噪音在寂静的午后街道上响起。

    就在清洁车经过王女士身边的那一刻，那个被陈珂提前动过手脚、本就松动不堪的轮子，仿佛终于不堪重负，“哐当”一声，从车轴上掉了下来。

    整个清洁车猛地向一侧倾倒。

    “哗啦啦——”

    车上挂着的扫帚、簸箕、火钳，瞬间散落了一地，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撞击声。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动，像一根针，狠狠刺了王女士一下。她受惊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和那个手忙脚乱的“清洁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吓到您了吧？”陈珂立刻表现出一个笨手笨脚的中年人应有的惊慌，他一边对着王女士连连躬身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拾散落一地的工具。

    他背对着王女士，一边捡东西，一边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旁边人听的音量，带着同情和八卦的语气，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真是作孽啊……现在的孩子，一个个怎么都这样了……”

    王女士只是麻木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珂捡起一把扫帚，继续用那种带着惋惜的口吻念叨着：“听说里面那起案子，麻烦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说这当爹当妈的，得操多少心……”

    他似乎是说上了瘾，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人的反应，继续感叹道：“不过啊，这人跟人，命就是不一样。我刚才在里面打扫卫生，听那几个警察同志聊天时说漏嘴了……听说那两个家里有钱有势的，准备花大钱找关系，把所有事都推给那个姓李的孩子一个人顶罪呢……”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劈中了王女士。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把所有事……都推给那个姓李的孩子顶罪……”

    这几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的诅咒，精准地、恶毒地，刺入了她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

    王女士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死死地盯住那个还在低头捡东西的清洁工的背影，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大……大哥！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听谁说的？！”

    陈珂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说漏了嘴之后的惊慌失措。他连忙摆着手，身体甚至因为“害怕”而向后缩了缩。

    “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大姐您听错了！”

    “我没听错！”王女士几步冲上来，一把抓住了陈珂的胳膊，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了进去，“你刚才说，有人要把罪都推给我儿子！是不是！你快告诉我！”

    “哎哟！您……您别这样……”陈珂装作被她吓坏了的样子，用力想挣脱，“我……我就是听里面那些警察同志聊天时，随口听了一耳朵，当不得真的！真的，您千万别当真……”

    他越是这样说，王女士就越是觉得这是真的。

    “你快告诉我！他们还说了什么？！求求你了大哥！我儿子就姓李啊！求求你了！”

    “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就是个扫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陈珂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后悔”，他猛地甩开王女士的手，也顾不上去捡最后一个簸箕，慌慌张张地将掉落的轮子胡乱按回到车轴上，推着那辆依旧一颠一簸的清洁车，几乎是落荒而逃，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了街角的拐角处。

    陈珂那句看似无心的话，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一块巨石，在王女士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体冰冷，脑海里只剩下那句话在疯狂地、反复地回响。

    “把所有事都推给那个姓李的孩子顶罪……”

    “把所有事都推给那个姓李的孩子顶罪……”

    她越想，越觉得恐惧；越想，越觉得那个扫地工说的是真的！

    孙翔家有钱！胡天家有势！只有他们家，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无权无势！

    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两家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坐牢？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花再多的钱，也要把自己的孩子摘出去！

    那谁来顶罪？

    还能有谁？

    只有她那个性格懦弱、胆小怕事、最好拿捏的儿子！他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一股被盟友背叛的巨大愤怒，和对儿子未来可能坠入深渊的无边恐惧，像两条毒蛇，瞬间吞噬了她全部的理智。

    她再也坐不住了，提着那个已经冰冷的饭盒，发疯似的向家里冲去。

    “他爸！他爸！出事了！要出大事了！”王女士一脚踹开家门，对着客厅里那个同样满面愁容的男人尖叫道。

    “又怎么了？！”李辰的父亲李建国烦躁地站起身。

    “我跟你说！我刚才在警局外面，听一个扫地的说，孙翔和胡天那两家，准备花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们辰辰一个人身上！”王女士语无伦次地将刚才的“遭遇”重复了一遍。

    李建国听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随即被一股暴怒的涨红所取代。

    “砰！”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茶几上，玻璃桌面应声出现一道裂纹。

    “他妈的！我就知道那两个小王八蛋不是好东西！把我儿子都带坏了！现在出了事，还想让我儿子一个人扛？他们做梦！没门！”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王女士哭喊着，“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他们有钱有权，我们有什么啊？辰辰要是被他们当了替罪羊，这辈子就毁了啊！”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这对夫妻的喉咙。

    “不能再等了！”李建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双眼赤红，他猛地停下脚步，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们不能再听那个狗屁律师的话，跟着他们一起扛！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你的意思是……”

    “明天！明天我们就去告诉辰辰！”李建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他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一五一十！尤其是第一案发现场在哪！我们主动坦白！主动检举揭发孙翔和胡天！只有这样，争取一个坦白从宽、立功表现，我们辰辰才能有一线生机！”

    猜忌的种子，已经被陈珂成功种下。

    此刻，在李辰父母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愤怒的浇灌下，这颗种子已经迅速地破土而出，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名为“背叛”的参天大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引发了这场风暴的幽灵，早已回到了启明中学那间阴暗的校工储物室。

    他脱下那身灰色的环卫服，换回了自己那身蓝色的工作装，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而木讷的表情。

    外部的压力已经制造完成。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这股足以压垮骆驼的稻草，精准地、直接地，传递给那只早已身处囚笼之中的、惊恐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