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渊回廊的休息室内，气氛依然沉闷得如同锈铁镇上空的阴云。

    赵猛抱着他的塔盾，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孙茜和李娜小声地讨论着任务的得失，但眉宇间的愁绪却怎么也化不开。

    钱浩变了。

    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计算着这次“完美”评价能带来多少收益，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拿着一块擦拭布，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擦着他那把华丽的左轮手枪，仿佛想把什么东西从上面擦掉，又仿佛只是想找点事情做。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休息室中央那块巨大的公共屏幕，突然“滋”的一声，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屏幕上不再是往常的任务简报或系统通知，而是一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背景是翻滚的岩浆和冲天的烈火，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硫磺和焦臭的味道，无数扭曲的、分不清是人是鬼的黑影在火焰中哀嚎、挣扎。

    而在那片地狱火海之前，站着三个人。

    或者说，是三个残破不堪的人。

    陈珂的瞳孔猛地一缩。

    林风。

    还有他那支“秩序之鞭”小队仅剩的两名队员。

    此刻的林风，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和自命不凡。他浑身浴血，身上那套代表着精英玩家身份的装备破破烂烂，半边脸颊被严重烧伤，皮肤焦黑，肌肉外翻，看起来狰狞可怖。他身边的两名队员也是一样，一个断了胳膊，另一个则用武器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再也看不到所谓的“秩序”和“骄傲”，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和九死一生后的刻骨怨毒。

    很显然，在“清道夫”协议启动后，他们被系统强制投入了某个惩罚性的“绞肉机”副本，并且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才勉强活了下来。

    屏幕上的林风，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牵动了他脸上的烧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陈珂。”

    他的声音从屏幕里传了出来，因为声带严重受损，变得嘶哑、尖锐，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活下来了。”他笑着，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漆黑的、深不见底的仇恨。

    “你知道吗？这个鬼地方，叫‘无尽熔炉’。我们进来的时候，有十二个人。”他环顾了一下自己仅剩的两个队员，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现在，只剩下三个。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被那些怪物一点一点地撕碎，然后扔进岩浆里，连骨灰都剩不下。”

    钱浩、孙茜和赵猛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林风的目光，穿过屏幕，穿过空间的阻隔，像两把淬毒的尖刀，死死地钉在陈珂的脸上。

    “我记住这种感觉了。非常……非常深刻。”

    “所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疯狂的快意，“等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之后，我会动用我现实世界里的一切力量，找到你。找到你的家人，找到你的朋友，找到所有你在乎的人。”

    “然后……我会让你，还有他们，体会到比我在这里经历的，痛苦一万倍的绝望。”

    这不再是玩家之间为了积分和装备的竞争宣言。

    这是来自现实世界的、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死亡威胁。

    “我保证。”

    说完最后三个字，林风的身影，连同那片地狱般的景象，瞬间从屏幕上消失，整个休息室，再次恢复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气氛，仿佛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妈的……”赵猛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疯子！”

    “现实世界……他这是什么意思？”李娜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看向众人，眼中充满了不安和困惑，“他怎么可能在现实里找到我们？这只是个游戏，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钱浩的脸色，在林风的影像消失后，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左轮枪，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嘎吱作响。

    “钱浩？你怎么了？”孙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钱浩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他……他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赵猛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难道他真能在现实里找到我们？咱们国家可是法治社会，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钱浩发出了一声短促而苦涩的笑。

    “法治社会？赵大哥，那是对普通人而言的。”他看着众人，眼中流露出一种深刻的疲惫和恐惧，“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法律很多时候，只是一道可以轻易绕过去的门槛。”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跟你们说实话吧。在我们那个圈子里，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黑暗规则。”钱浩的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两个家族的能量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那大家就会相安无事，甚至合作共赢。但如果……一方对另一方，形成了碾压式的优势，而又结下了死仇……”

    “那会怎么样？”孙茜追问道。

    “那落败的一方，会‘消失’。”钱浩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消失？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李娜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比你想的更彻底。”钱浩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你和你的家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人间蒸发’。一场意外的车祸，一次失败的投资导致的破产跳楼，甚至是一次‘突发’的恶性疾病……他们能做得天衣无缝，不会留下任何法律上的痕迹。你的存在，会被从所有公开记录里抹去，你的亲朋好友，会被警告或者收买，最终，就像你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团队每个人的心上。

    刚刚在锈铁镇经历过理想与现实的残酷碰撞，此刻，更加冰冷、更加致命的现实危机，又一次降临。

    他们在这个九死一生的游戏里拼死拼活，变强，升级，以为只要能活到最后，就能回归现实，重获自由。

    可现在林风的话和钱浩的解释，却血淋淋地告诉他们，或许，他们根本没有所谓的“未来”。等待他们的，不是回归现实的自由，而是更加残酷、更加无声无息的抹杀。

    刚刚才因为战胜强敌、完成任务而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瞬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恐慌和迷茫，像瘟疫一样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珂，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种如同深渊般的平静，仿佛林风那番恶毒的威胁，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他看着因为恐惧而脸色煞白的队员们，眼神平静而锐利，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他想在现实里玩，那我们就陪他玩。”

    陈珂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止住了众人心中的恐慌。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他。

    陈珂的目光从钱浩、赵猛、孙茜、李娜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虚空之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烧伤了半边脸的敌人。

    “但在此之前，”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森然而冷酷，“我们得先确保一件事——”

    “那就是在这个游戏里，把他彻底打垮，让他，永远没有机会回到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