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帮、日本商会、国民党特务……三方都有充足的杀人动机，但又都想把脏水泼给别人。而受害者身边的两个人，未婚夫周文彬，好姐妹柳如烟，一个悲痛欲绝，一个温柔善良，可他们的表现又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石库门的房间内，陈珂将所有线索在桌上一一摆开，眉头紧锁。

    “验尸报告说，毒药是西式的复合毒药，需要专业知识和渠道才能搞到。”赵猛补充道，“这不像是那些大老粗能干出来的事。”

    “那周文彬呢？”钱浩问道，“他留学归来，有知识，也有可能接触到这些东西。”

    “可他的动机呢？”孙茜反驳道，“他马上就要和白玫瑰结婚了，看得出来他很爱她，为什么要杀她？”

    “或许是因爱生恨？”

    “不对。”陈珂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周文彬的表现虽然有疑点，但他那种失去挚爱的悲痛是真实的。而且，如果他是凶手，他的行为逻辑应该是撇清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主动把矛头引向青帮和日本人，恨不得把事情闹大。”

    所有的线索都汇集于此，却又像一团乱麻，找不到那个能解开所有死结的线头。

    “我们必须再去一次案发现场。”陈珂最终做出了决定。

    “还去？”赵猛皱眉，“白天根本进不去，晚上那里也有青帮的人守着。”

    “那就用钱开路。”陈珂看向钱浩，“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冒险。我需要绝对安静的十五分钟。”

    “没问题。”钱浩点头，“金条不行，就用美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钱砸不开的门。”

    当晚午夜，在钱浩用一沓厚厚的美金买通了百乐门的夜间保安后，陈珂、孙茜和李娜三人，终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间依旧弥漫着香水味的化妆间。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桌上还散落着白玫瑰的化妆品，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迷迭香气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女主人曾经的存在。

    “李娜，开始吧。”陈珂的声音压得极低。

    李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张白玫瑰曾经坐过的梳妆台。

    “情绪通感”开启。

    几乎是在一瞬间，李娜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整个人如同被电击了一般，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收回手，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李娜！你怎么了？”孙茜急忙扶住她。

    “这里……这里的情绪……”李娜的声音都在发颤，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困惑，“比我之前感知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复杂……”

    “是什么样的情绪？”陈珂急切地追问。

    “不是单纯的恨，也不是单纯的杀意……”李娜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恐怖情绪包裹的空间里，“那是一种……一种像毒蛇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情感……是……是极致的嫉妒，和……和爱恨交织！”

    “爱恨交织？”

    “对！”李娜用力地点头，她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扭曲的画面，“凶手……凶手在下毒的那一刻，他……不，是她！她的心里，充满了对死者的爱慕！她非常爱她，崇拜她！但是……但是这份爱慕，已经完全被另一种更疯狂的情绪吞噬了！”

    李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起来。

    “‘为什么不是我？’、‘你拥有的一切都该是我的！’、‘你凭什么得到这一切！’……就是这种感觉！这种疯狂的嫉妒，强烈到……强烈到好像要把整个空间都撕裂！”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陈珂，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我能感觉到！这种情绪的源头，绝对是一个女人！一个和白玫瑰关系极其亲密，甚至……甚至可能是每天都会和她在这里见面的女人！”

    这个感知，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瞬间将之前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青帮、日本人、国民党特务……这些庞大势力的动机虽然充分，但他们的行为模式里，缺少了这种极度私人化、极端化的情感内核。他们要的是利益，是地盘，是政治筹码，而不是这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嫉妒与占有。

    凶手，就在百乐门内部！

    李娜的发现，让调查方向瞬间清晰，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嫉妒白玫瑰的女人？”钱浩苦笑一声，“那范围可就太大了。整个百乐门，上到领班，下到扫地的阿姨，有几个不嫉妒她的？”

    “没错。”孙茜也感到了棘手，“她们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的名气，嫉妒她能让上海滩最有权势的男人们为她一掷千金。几乎每一个和她有过接触的女人，都符合这个条件。”

    调查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墙上的钟摆滴答作响，时间，只剩下最后三天。

    房间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凝重。

    “不对……我们的思路错了。”一直沉默思考的陈珂，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谁有动机杀死白玫瑰？”陈珂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们换一个角度，停止思考这个问题。我们来思考一个全新的问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白玫瑰的死，对谁，最有利？”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对谁最有利？”赵猛重复了一遍，皱起了眉头。

    “我们来捋一捋。”陈珂引导着众人的思路，“首先，青帮。白玫瑰死了，他们失去了一棵巨大的摇钱树，杜先生很不高兴。这对他们来说，是损失。”

    “然后是国民党特务。”钱浩接话道，“他们想利用白玫瑰和周文彬的关系，找由头打压周文彬，怀疑他通共。现在白玫瑰死了，他们失去了最好的借口和棋子，也算不上获利。”

    “日本商会呢？”孙茜问道，“他们可以搅混水，把罪名推给周文彬，借机吞并他的工厂。”

    “但这只是‘可能’。”陈珂分析道，“他们并没有获得直接的利益，反而因为白玫瑰的死，让三方势力都盯上了这件事，水变得更浑，他们想在浑水里摸鱼，风险也更大了。这算不上是‘最有利’。”

    一连串的排除之后，一个名字，几乎是同时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柳如烟。”孙茜轻声吐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陈珂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直接受益者。”

    “白玫瑰死了，她这个‘万年老二’，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头牌的位置，获得了她梦寐以求的名声和地位。”

    “白玫瑰死了，周文彬悲痛欲绝，她作为‘最好的姐妹’，获得了安慰和接近心上人的绝佳机会。”

    “还有更可疑的一点。”孙茜补充道，她想起了后台的见闻，“就在白玫瑰死后的第二天，我亲眼看到，日本商会的山本会长派人接触了柳如烟，送来了厚礼，说是要出重金支持她的演艺事业，让她成为百乐门新的头牌。”

    所有的利益，所有的好处，都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最终，不偏不倚地，全部流向了那个看起来最无辜、最悲伤、最与世无争的“好姐妹”。

    “就是她了。”陈珂下了结论。

    “可我们没有证据。”赵猛说道，“所有的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理。”

    “那就让她自己，把证据送上门来。”陈珂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看向众人，一个大胆的“钓鱼”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隔天下午，上海一份发行量不大、专登风月八卦的《玲珑晚报》的角落里，刊登了一篇不起眼的豆腐块文章。

    文章标题耸人听闻——《金嗓子香消玉殒，神秘日记或成破案关键》。

    内文写得更是语焉不详，隐晦地提到，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透露，百乐门头牌白玫瑰生前有写日记的习惯，她会将自己的一些秘密，包括与某些大人物的交易细节，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都记录在一个带锁的精美日记本里。而这个日记本，很可能就藏在她位于法租界的故居中……

    这篇文章，写得虚虚实实，就像是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新闻，丝毫不会引起青帮或者日本商会这种大势力的注意。

    但对一个做贼心虚的真凶来说，这，却是一颗足以致命的炸弹。

    为了让这个诱饵更加逼真，傍晚，在百乐门的化妆间里，孙茜一边补着妆，一边“无意”中拿起了那份晚报。

    “哎，你们看今天的报纸了吗？”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对周围的舞女们说道，“这上面说，白玫瑰有个日记本呢！”

    “日记本？真的假的？”立刻有舞女凑了过来。

    “我看八成是真的！”孙茜故意夸大其词，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化妆间里所有人都听到，“我今天听我一个在巡捕房当差的远房表哥说，他们已经准备去搜查白玫瑰的故居了！说不定，凶手是谁，那日记本里写得一清二楚呢！”

    孙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一直死死地锁定着不远处，那个正在镜子前端坐、安静化妆的身影——柳如烟。

    她清楚地看到，在自己说到“日记本”那三个字时，柳如烟握着眉笔、正在描画眉毛的手，出现了一瞬间无法抑制的、极其轻微的颤抖。

    眉笔的笔尖，在她画到一半的眉尾处，留下了一个微小却刺眼的墨点。

    这个细节，让陈珂对自己的计划，增添了十足的把握。

    一场守株待兔的好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