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在亲手验证了李卫国这条线索是死胡同后，赵猛看着陈珂的眼神，终于彻底变了。那里面不再有质疑，而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信服。

    “队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以前就办过这个案子？”赵猛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珂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在团队内部初步达成这种微妙的信任共识后，他终于可以抛开那些他早已知道的“错误答案”，开始真正地梳理自己真正的思路。

    “之前的调查方向，无论是社会关系排查，还是对个别嫌疑人的锁定，都是错的。”陈珂站在巨大的城市地图前，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因为这些调查都基于一个错误的前提——凶手和受害者之间，存在世俗意义上的联系。”

    “但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有？”孙茜问道。

    “有，但不是那种联系。”陈珂的目光深邃，“我怀疑，凶手的动机，源于一种极端复杂的犯罪心理。他选择目标，不是因为仇恨或者利益，而更像是一种……挑选。我们必须从心理侧写的角度，重新给他画像。”

    这正是他前世一直怀疑，却因为缺乏证据和支持，没来得及深入的方向。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调查引向这条正确的轨道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专案组的负责人张局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刑警，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小陈，还有各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张局长声音洪亮地宣布，“市里对我们这个案子非常重视！为了尽快破案，上级特意从省厅请来了一位全国知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来担任我们专案组的特聘顾问，专门协助我们进行调查！”

    犯罪心理学专家？

    陈珂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专家已经到了，正在会议室等我们。走，我带你们去认识一下。有了专家的指导，我们这次破案，肯定更有把握了！”张局长热情地招呼着。

    赵猛和孙茜对视一眼，脸上也露出了期待。

    只有李娜，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陈珂紧绷的侧脸。

    当陈珂带着团队成员走进烟雾缭绕的会议室时，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了主位上坐着的那个身影上。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崭新的一级警督制服，肩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坐姿随意，双腿交叠，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的笑容。在他身后，一个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男人，如同一尊雕塑般站立着，身份是他的“助手”。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陈珂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竟然是林风！

    “赵……赵猛……”孙茜的声音在陈珂身后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那……那不是……”

    “操！”赵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风的出现，像一枚重磅炸弹，在陈珂团队的心中轰然炸响。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副本里，竟然还有别的玩家团队？他的任务又是什么？是和他们一样，要侦破案件，还是……要阻止他们侦破案件？

    这个名为“冰封的档案”的副本性质，在这一刻，第一次变得模糊不清，充满了诡异的变数。

    “张局，这位就是……”陈珂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张局长。

    “哦，对对对，我来介绍！”张局长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的诡异，热情地指着林风，“这位就是省厅特聘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林风林顾问！林顾问年轻有为，是我们公安大学的荣誉教授，对侦破这种连环杀人案，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林风站起身，他完全无视了赵猛和孙茜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陈珂的面前，微笑着伸出了手。

    “陈警官，久仰大名。”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我深度研究过‘雨夜屠夫’案的所有卷宗，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希望我们这一次，合作愉快。”

    陈珂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双含笑的眼睛，那笑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熟悉的冰冷和戏谑。

    在张局长和会议室里其他警员的注视下，陈珂缓缓伸出手，与他握在了一起。

    “林顾问，你好。”

    两只手握在一起，没有用力，却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激烈碰撞。

    林风的加入，让本就紧张压抑的专案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他以“特聘顾问”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接管了案件分析的主导权。

    在接下来的案件会议上，他与陈珂之间，爆发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关于案件本身的正面冲突。

    “在讨论凶手的动机之前，我想先指出当年警方在侦办过程中，犯下的几个致命的逻辑漏洞。”林风站在白板前，他甚至没有看卷宗，只是凭着记忆，用记号笔在上面画着复杂的逻辑图。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第一，现场勘查的颗粒度过粗，所有关于‘无强行闯入痕迹’的结论，都基于一个想当然的推断——即受害者是主动为凶手开门。但卷宗里从未提及对门锁锁芯的微痕检查，万一是凶手使用了某种非暴力技术开锁呢？这就完全推翻了‘熟人作案’这一基础判断。”

    “第二，对受害者社会关系的排查，陷入了‘情感纠葛’的窠臼。警方花费了大量时间去调查她们的前男友、暧昧对象，却忽略了另一种更隐蔽的社会联系——比如，她们是否去过同一个图书馆，借过同一本书？是否在同一个学术论坛上，发表过类似的观点？”

    林风展现出了他惊人的、如同计算机般精密的逻辑推理能力。他提出的每一个疑点，都精准地打在了当年侦查工作的软肋上。

    最后，他放下了记号笔，转身面向众人，提出了自己的核心观点。

    “综上所述，我对凶手的侧写是：男性，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拥有极高的智商，极有可能受过高等教育，甚至拥有硕士以上的学位。他有严重的、但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来完美伪装的反社会人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最关键的是，他的作案动机，并非你们所以为的、简单的仇视女性，而是一种源于知识分子的极端傲慢。他在通过‘肢解’这种冷静、精密、如同艺术品般的方式，来表达对自己眼中这个‘愚蠢’世界的蔑视。每一个受害者，都是他献给自己的、证明自己优越性的祭品。”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林风这套逻辑严密、条理清晰的分析给镇住了。

    “我不同意。”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是陈珂。

    林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陈警官有什么高见？”

    “你的分析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完全是错的。”陈珂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林风，“这不是傲慢，这是偏执。凶手的动机，源于一种更原始、更扭曲的心理创伤，极有可能与他的童年经历有关。他的行为不是在表达蔑视，而是在重复一种仪式，一种他无法摆脱的强迫症！”

    这是他前世与那个凶手“隔空交手”多年，凭借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思考，才得出的直觉！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林风笑了，他摊开手，显得十分无辜和宽容。

    “非常有趣的观点，陈警官。那么，请问你有什么证据，来支撑你的这个‘童年创伤论’吗？或者说，你在卷宗的哪一页，看到了关于这种‘仪式’的线索？如果没有的话……”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这就不能称之为‘分析’，只能被归结为……毫无根据的‘直觉’，和一名一线刑警的个人臆测。我们是在办案，陈警官，不是在写小说。”

    陈珂的拳头，在桌下死死地攥紧了。

    他无法反驳。

    因为他所有的判断，都来自于前世的经验，来自于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记忆”。在林风这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分析面前，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场对撞，让陈珂第一次，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刑侦领域，感受到了被死死压制、有口难言的憋屈和愤怒。

    在与林风的第一次交锋中，完败。

    这种挫败感，反而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刺激了陈珂。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湎于过去的情绪和那些无法言说的“直觉”了。在这个有林风存在的副本里，他必须找到一个能让所有人，包括林风在内，都无话可说的铁证，或者一个无可辩驳的逻辑突破口。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办公室里。

    赵猛和孙茜几次想进来，都被他拒绝了。

    “队长他……没事吧？”孙茜担忧地问。

    “让他一个人静静。”李娜轻声说，“他需要找到自己的节奏。”

    陈珂没有再去看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卷宗，而是站在了那张巨大的城市地图前。

    他将所有受害者的住址，用红色的图钉，一个一个标记了上去。

    他放弃了寻找她们之间的地理关联，比如距离、街区、交通路线等等，这些他前世已经做过无数遍，毫无结果。

    他开始做一件他前世就想做，但因为技术条件和权限，一直没有条件去做的事情。

    “孙茜。”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隔壁办公室的内线。

    “我在，队长，有什么吩咐？”

    “我需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去市档案馆、城建局，找到所有案发地点当年的街景照片，越清晰越好。尤其是，能够看清楚受害者所住楼房和窗户的照片。”

    “街景照片？好的，我马上去！你要这些做什么？”

    “我要模拟每一个受害者，在自己房间窗边的视角。”陈珂的声音低沉而专注，“我有一种感觉，我们所有人都看错了方向。我们一直在寻找凶手是怎么找到她们的，但也许……问题在于，她们看到了什么。”

    半天后，孙茜带着一大摞发黄的老照片和城市规划图纸回来。

    陈珂将照片一张张贴在墙上，然后结合地图上的建筑高度、朝向，以及图纸上的等高线，开始在地图上，画出了一道道代表着“视线”的线条。

    他画得很慢，很仔细。

    第一名受害者，她的卧室朝向东南，从她的窗户望出去，视线越过两条街区，最终消失在远方一片密集的旧楼里。

    第二名受害者，她住在顶楼，视野开阔，视线笔直地指向正北方。

    第三名……

    第四名……

    一道又一道的铅笔线条，从每一个红色的图钉处延伸出来，在地图上纵横交错。

    当他把最后一名受害者的视线，也小心翼翼地画在地图上之后，他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的“杰作”。

    那一瞬间，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头皮发麻的景象，赫然出现在了地图上。

    所有受害者的视线，虽然方向各不相同，角度也千差万别，但最终，都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无一例外地，交汇在了同一个点上！

    那座早已废弃多年、在城市高速发展中被遗忘在角落的、位于城市正中心的古老钟楼！

    这个惊人的发现，如同一道黑夜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所有的迷雾，也彻底推翻了之前所有的“随机作案”的结论！

    凶手，根本不是在随机寻找猎物。

    他是在钟楼之上，如同一个俯瞰人间剧场的冷血神明，日复一日地，冷冷地，“凝视”着他早已选定好的一个个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