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立刻到会议室开会！”

    陈珂带着那张巨大的地图，冲进了专案组办公室。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冰冷的锋芒，与前两天的偏执和消沉判若两人。

    当他将那张画满了纵横交错的铅笔线条的地图，用力铺在会议桌上时，最先凑过来的赵猛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卧槽！这……这是什么？！”

    孙茜也瞪大了眼睛，她伸出手指，顺着其中几条代表视线的线条，最终汇聚到了地图中央那个小小的、用红色圆圈标记出来的点上。

    “钟楼……所有人的视线，都交汇在了废弃钟楼？”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这怎么可能？这完全颠覆了之前的‘随机作案’的结论！队长，这简直是……”

    “是曙光。”陈珂打断了她，目光灼灼地扫过自己团队的每一个人，“凶手不是在街上随机寻找猎物，他是在钟楼之上，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挑选、观察、凝视着他早已选定好的目标！”

    这个全新的、颠覆性的调查方向，让压抑了数日的专案组气氛，瞬间被点燃！

    “太牛了！队长，我就知道你可以的！”赵猛激动地一拍桌子。

    然而，就在陈珂准备详细阐述自己的下一步推论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林风和他那名如同影子般的助手，不请自来地走了进来。

    “看来，我好像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推理？”林风脸上带着那副标志性的玩味笑容，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激动的人们。

    赵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谁让你进来的？我们内部开会，林顾问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林风没有理会赵猛的挑衅，他的目光，只是在那张铺在桌上的、画满了线条的地图上，停留了不到三秒钟。

    随即，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仿佛在说“果然如此”的微笑。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将自己手中一直拿着的一个蓝色文件夹，随手扔到了桌子上，正好盖在了陈珂地图的另一半。

    “啪”的一声轻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文件夹因为投掷的力道而散开，几张打印精美的A4纸滑了出来。

    那不是照片，也不是文件，而是几张用计算机三维软件精准建模的、城市鸟瞰彩色渲染图。

    在那些冰冷而精确的视图中，一道道刺眼的红色激光射线，从每一个受害者所住的窗户位置射出，穿过虚拟的楼房和街道。

    最终，那些射线，也同样，分毫不差地，精准地交汇在了那座废弃钟楼的顶端。

    他用的方法和陈珂完全不同。

    一个是基于多年刑警经验和对现场不懈还原的、充满了人情味的“感性”推理。

    一个是基于海量数据建模和冰冷逻辑分析的、如同机器般精准的“理性”计算。

    但他们，却在完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在同一时间，得出了同一个、完全一致的答案。

    这一刻，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赵猛和孙茜脸上的激动僵住了，他们看着林风打印出来的三维图，又看看陈珂亲手画的地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珂和林风隔着会议桌对视着。

    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和交锋，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独属于棋逢对手的、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欣赏。

    “看来，伟大的头脑总是所见略同。”林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只是，我的方法，似乎更高效一些。”

    “效率，并不代表真相的全部。”陈珂冷冷地回应。

    钟楼。

    这个被所有人，包括前世的陈珂在内，都彻底忽略了二十年的地方，终于成为了案件唯一的、决定性的焦点。

    张局长立刻拍板，将专案组所有的调查力量，都转移到了这座废弃的建筑上。

    然而，新的难题，也随之而来。

    “不行啊，陈警官，林顾问。”负责现场勘查的老王带队回来，满身灰尘，一脸无奈地汇报道，“那座钟楼因为年久失修，早就被鉴定为最高等级的危楼了，周围都拉了警戒线，根本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试着从外面爬，那墙体风化得厉害，一碰就掉渣，太危险了。”

    另一边，负责查阅档案的年轻警员也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张局、陈队，我们也遇到麻烦了。这座钟楼的管理权，在过去二十年里，从文物局到城建局，再到后来的商业开发公司，转手了好几次。交接过程乱七八糟，很多关键的历史档案，特别是九十年代末期的维修、管理人员记录，全都遗失了。想从剩下的这些故纸堆里，找出和案件相关的可疑人员，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好不容易找到的曙光，似乎又要被一扇紧锁的大门挡在外面。

    面对这个新的困境，专案组再次陷入了僵局。

    “必须进去。”陈珂指着地图上的钟楼，“凶手不可能不在那里留下痕迹，哪怕是一个烟头，一根头发。那是他的‘神殿’，是他犯罪的起点。只要能进去，就一定能找到线索。”

    “我同意必须找到线索，但我不同意你的方法。”林风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与其冒着生命危险，去一个可能已经被岁月和灰尘掩盖了一切的危楼里寻找一根不一定存在的头发，不如换个思路。”

    两人的目光再次碰撞在一起。

    陈珂沉声问道：“什么思路？”

    “我认为，应该从‘人’入手。”陈珂说道，“凶手不可能像个幽灵一样飘进钟楼。二十年前，钟楼虽然废弃，但周围还有不少老式居民楼。凶手频繁出入，总会有人在不经意间，看到过什么异常。我们应该立刻去走访当年居住在钟楼附近的居民，哪怕只有一丝模糊的记忆，也可能成为关键的突破口。”

    “我反对。”林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陈警官，我欣赏你的执着，但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二十年，不是两天。你是在指望一个记忆力已经衰退的老太太，能准确地记起二十年前，某个不特定的雨夜里，她窗外多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影子吗？”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了笔。

    “人证，是这个世界上最低效、最不可靠的证据。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三天。”他敲了敲白板，“正确的做法，永远是从‘物’入手。档案虽然遗失了很多，但绝不可能全部遗失。任何存在过的事物，都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留下它的书面记录。一份被遗忘在角落的维修合同，一张毫不起眼的设备采购单，一次不起眼的产权变更公示……这些东西，远比人类模糊的记忆更可靠。它们不会说谎，也不会被时间篡改。”

    一个主张相信人的记忆和直觉，一个主张相信物的记录和逻辑。

    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再次将会议室的气氛推向了冰点。

    “既然两位专家都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旁的张局长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他一拍桌子，做出了决定，“那就……分头行动！陈珂，你带你的人，去走访群众！林顾问，你带你的助手，去查阅档案！我们兵分两路，这既是合作，也是一种较量，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嘴快，还是你们的眼尖，看谁能先一步找到突破口！”

    “可以。”

    “没问题。”

    陈珂和林风几乎同时回答。

    于是，专案组被迅速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行动小组。

    陈珂带着赵猛和孙茜，拿上地图和记事本，冲进了连绵的阴雨之中，开始了艰苦而希望渺茫的走访工作，去叩响一扇扇尘封着二十年记忆的、老旧的房门。

    而林风，则带着他那名沉默的助手，一头扎进了那浩如烟海、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市档案馆故纸堆里，在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架子间，开始了另一场同样枯燥而艰难的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