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疯狂的咒骂声消失在钟楼的楼梯拐角，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巨大的钟盘玻璃，温柔地洒在陈珂的身上时，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里，仿佛带着二十年的血腥、阴冷、不甘与执念。

    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陈珂以为这次的副本，将以这样一种跨越两世、自我救赎的特殊方式画上句号时，一个冷静到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陈珂。”

    是林风。

    “你真的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陈珂缓缓转过身，看着这个刚刚还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宿敌，眼中刚刚消散的寒意，再次凝聚。

    “你想说什么？”

    林风慢慢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立，同样看向窗外那片雨后初晴的世界。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陈珂感到毛骨悚然的话。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奇怪为什么我们会被投放到这个副本里。”林风的目光没有看陈珂，而是仿佛穿透了时空，“这个‘雨夜屠夫’的案子，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棘手的连环杀人案。但是对你，陈珂，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不是吗？”

    陈珂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你什么意思？”

    不等陈珂回答，林风便抛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他终于转过头，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某种陈珂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探究与惊惧的复杂情绪。

    “在孤岛之后，我动用了我在现实世界里，能够动用的所有资源和权限，去调查‘罪渊回廊’的本质。”

    “调查结果呢？”陈珂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干涩。

    “我发现，”林风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珂的认知上，“我们经历的每一个副本，从锈铁镇那家废弃的精神病院，到夜上海那座纸醉金迷的百乐门，再到我们脚下这座城市，这个刚刚结束的雨夜屠夫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以便让这个真相显得不那么疯狂。

    “所有的一切，都在现实世界的历史上，真实地发生过。它们都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一些曾经在现实中造成了巨大社会影响，并充满了死亡、怨念、恐惧和绝望的……真实惨案。”

    林风看着陈珂那瞬间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最终的、那个恐怖的结论。

    “这个所谓的‘游戏’，这个‘罪渊回廊’，它似乎在以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完美地、一遍又一遍地复刻这些承载了巨量负面情绪的惨案。然后，从中‘汲取’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能量。”

    “而我们……”林风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刺穿陈珂的灵魂，“我们这些所谓的‘玩家’，很可能都只是它圈养的、用来催化和放大这些负面能量的实验品。或者说得更难听一点——我们是养料，是牲畜。”

    林风的这番话，如同一道黑色的、带着硫磺气息的闪电，在陈珂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劈开了他一直以来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实验品？养料？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残酷到极致的、充满了超自然力量的生存游戏。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复仇，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但他从未想过，在这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宏大而恐怖的、与现实世界紧密相连的真相！

    如果林风说的是真的……

    那他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每一次的生死挣扎，每一次的恐惧与愤怒，每一次的绝望与仇恨，甚至……他刚刚才获得的、那份跨越两世的救赎与解脱感……都可能只是在为某个藏在幕后的、未知的、邪恶的存在，提供着某种可口的“养料”？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陈珂的全身。这比面对任何穷凶极恶的罪犯，比面对任何致命的陷阱，都要恐怖一万倍！

    那是一种彻底沦为玩物，连自身的存在意义都被扭曲和否定的、最深沉的恐惧。

    看着陷入巨大震惊中、脸色煞白的陈珂，林风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他收起了所有的敌意、嘲讽和高高在上的傲慢，用一种近乎商议的、甚至是平等的语气，向陈珂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建议。

    “陈珂，这个秘密太庞大了。它背后所牵扯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我一个人，手里虽然有资源，有信息，但我无法挖出这背后的最终真相。”林风看着他，眼神无比认真，“你，有你的底线和原则，有我所不具备的、在绝境中洞察人性的能力。就像刚才，我能计算出齿轮的缝隙，但只有你能逼疯顾安，让他露出破绽。”

    “所以，我提议。”

    林风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说道：“暂时休战。”

    “我们联手。把你我的能力、信息、资源，全部整合到一起。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彼此，而是这个该死的‘罪渊回廊’本身。我们要把它，彻底地，掀个底朝天。”

    他伸出手，不是为了握手，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姿态。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这四个字，如同一块万吨巨石，狠狠地砸进了陈珂的心湖，瞬间激起了混杂着仇恨、理智、茫然与惊惧的惊天波澜。

    联手？

    和林风联手？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就是这个男人，在孤岛上，间接导致了钱浩的死亡。

    就是这个男人，是他重生以来，写在复仇名单上，排在第一位的头号目标！

    就是这个男人，与他之间，注定不死不休！

    而此刻，他却向自己递来了橄榄枝。

    第一个剧烈的冲突，瞬间在陈珂的内心爆发。

    钱浩惨死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那份刻骨的仇恨，如同岩浆般在他的胸膛里翻涌，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滚”字。

    可是，林风刚才说的那些话，又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的脑海里疯狂盘旋。

    “实验品……”

    “养料……”

    “牲畜……”

    如果，个人的仇恨，最终只是为那个未知的存在提供养料的一道菜，那复仇的意义又在哪里？

    赵猛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他虽然听不清两人在低声说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风身上那股令人不爽的气息，以及陈珂身上那份正在剧烈波动的杀意。

    他那如同暴熊般的气息，已经死死地锁定了林风。他向前踏了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只等陈珂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这个总是阴阳怪气的杂碎，当场撕碎！

    “队长……”赵猛低吼道，“跟他废什么话！”

    陈珂缓缓地抬起手，制止了赵猛。

    他死死地盯着林风，眼神中的挣扎和翻涌，最终，一点一点地，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理智所压下。

    他知道，林风没有说谎。

    他知道，个人的仇恨，在所有人都可能沦为“数字养料”的这个恐怖真相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他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几个字。

    “我同意。”

    “暂时……休战。”

    这个决定，像一颗引爆的炸弹，立刻引爆了第二个、也是更直接的冲突——来自团队内部的、赵猛那火山爆发般的激烈反对。

    “你说什么？！”赵猛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陈珂，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解、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队长！你疯了吗？！你说要跟他合作？！”

    他猛地一指林风，怒吼道：“我们怎么能和这个杂碎合作！钱浩的仇不报了？！你忘了钱浩是怎么死的吗？！”

    “赵猛！”陈珂猛地回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强硬的态度，打断了他的怒吼。

    “队长，我……”赵猛被陈珂的眼神震住了，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

    “这不是选择，更不是商量。”陈珂盯着自己的队员，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这是命令。也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生路？跟他合作就是生路？”赵猛依旧无法接受，“我宁可死，也绝不跟害死兄弟的仇人站在一起！”

    “那你就是想让钱浩白死！”陈珂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想让我们所有人的挣扎，都变成毫无意义的笑话吗？！”

    他上前一步，抓着赵猛的衣领，几乎是贴着他的脸说道：“听着！现在有一个更大的敌人！一个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食物的怪物！如果我们不搞清楚它是什么，如果我们不联手把它掀翻，那我们所有人，包括死去的钱浩，最终的结局，都只会是变成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成为那个怪物菜单上的一道菜！你懂不懂？！”

    赵猛彻底呆住了。

    他被陈珂那狂暴的气势，更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那个恐怖绝伦的真相，给震得哑口无言。

    “菜……菜单？”

    旁边的孙茜和李娜，也听得脸色惨白，她们虽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食物”、“怪物”这些词，已经足以让她们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陈珂松开赵猛，不再解释。

    他重新看向林风，眼神冰冷依旧。

    “休战可以。但你记住，林风。”陈珂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这只代表，在解决掉那个‘怪物’之前，我暂时不杀你。”

    “很公平。”林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的想法，也一样。”

    一个由刻骨的仇恨、绝对的猜忌和共同的、指向更深邃黑暗的目标，所扭曲而成的、脆弱不堪的联盟，就在这压抑、紧张、充满了火药味的气氛中，正式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