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将陈珂从无尽的黑暗中猛地拽了出来。他睁开双眼，停摆了不知多久的肺部，仿佛生锈的鼓风机，在涌入第一口现实世界的空气时，爆发出了针刺般的剧痛。

    那空气带着一股腐蚀性的消毒水味道，呛得他眼泪直流。

    “咳……咳……”

    他挣扎着，试图用手肘撑起身体，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酸痛，从每一块肌肉的深处传来。现实世界的重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地将他压在冰冷的维生仓底。

    “这里……”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而空旷的、令人目眩的纯白色房间里。一排排如同未来棺材般的维生仓整齐地陈列着，大部分都是空的，闪烁着待机的幽蓝色光芒。

    不远处，李娜和孙茜的维生仓也已经打开，她们正和自己一样，在剧烈的咳嗽和无力感中挣扎着，试图重新掌控这具既熟悉又陌生的身体。

    “好重……我的身体……感觉不是自己的……”孙茜扶着维生仓的边缘，脸色苍白如纸，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别乱动。”一个冷静的声音传来。

    陈珂转过头，看到林风已经靠在了他自己的维生仓旁，虽然脸色同样苍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但他似乎是四人中，最先适应过来的一个。

    “长时间的肌肉萎缩，这是正常反应。”林风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一个他在虚拟世界里养成的习惯，“我们现在的身体状态，比一个普通人还要虚弱。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在浪费宝贵的体力。”

    就在这时，房间的自动门无声地滑开。

    一群身穿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的白色无菌服，脸上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的工作人员，推着几台移动担架，快步涌了进来。

    他们沉默地走向四个刚刚苏醒的人，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早就演练了无数遍。

    “你们是谁？”陈珂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里是哪里？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他。

    两名工作人员走到他面前，其中一人用一个手持设备对着他的瞳孔扫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另一人则熟练地将移动担架固定在他的维生仓旁。

    他们的眼神，透过护目镜，显得冰冷而毫无感情。

    “喂！我问你们话呢！”陈珂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用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轻轻按住了肩膀。

    那名工作人员只是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手头的工作，仿佛他不是一个刚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的人，而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物件。

    这种被当成“物件”来处理的感觉，让陈珂的心猛地一沉。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孙茜也忍不住喊道，“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她的反抗同样是徒劳的。她很快就被另外两名工作人员，以一种近乎标准流程的方式，抬上了另一架担架。

    “别白费力气了。”林风被抬上担架时，低声对他们说道，“从我们被‘救’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是自由人了。”

    “什么意思？”陈珂问。

    “我们是‘数字永生’计划的核心幸存者，是揭开方舟科技黑幕的关键证人，同时……”林风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工作人员，“我们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研究样本。在他们搞清楚我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我们不会有任何自由。”

    林风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脱离厮杀的三人头上。

    从那个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战场，回到了这个连身体都无法自主的现实。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强烈的不安，让他们感到一阵窒息。

    四人被担架迅速地转移出了这个巨大的房间。

    在经过一条长长的、有着巨大舷窗的走廊时，陈珂努力地偏过头，瞥见了外界的景象。

    天色灰蒙，远方的城市上空，飘着几缕不祥的黑烟。数架新闻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发出巨大的轰鸣。尖锐的警笛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乐。

    这一切，都无声地宣告着，“方舟科技”这座庞然大物的倒台，在现实世界里，掀起了何等滔天的巨浪。

    很快，他们被带入了一间独立的隔离室。

    担架被放下，几名新的工作人员开始用各种陈珂看不懂的仪器，为他们进行初步的身体检查。抽血、心电图监测、神经反应测试……整个过程依旧是沉默的，只有医疗器械冰冷的碰撞声和电子提示音在房间里回响。

    “啊……”

    突然，躺在旁边病床上的李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娜？你怎么了？”陈珂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头……好吵……”李娜的牙齿在打颤，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太吵了……”

    “吵？”孙茜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这里很安静啊，只有仪器的声音。”

    “不……不是那个声音……”李娜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是他们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好多……好乱……”

    陈珂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她的“情绪通感”！

    “他们……他们在想什么？”陈珂急切地问。

    “好奇……怜悯……还有……还有一丝恐惧……”李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仿佛要被那无形的洪流淹没了，“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不……别再进来了！求求你们！别再看我了！”

    她的大脑，在长时间的感官剥夺后，突然被动地接收到了现实世界里驳杂而真实的情绪洪流。这些未经任何过滤的、最原始的情绪信息，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大脑皮层，让她几近崩溃。

    “李娜！”

    陈珂顾不上自己身体的虚弱，猛地从病床上翻身下来，踉跄几步冲到李娜的床边，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冷而颤抖的手。

    “看着我！李娜！听我的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沉稳有力。

    那些工作人员被这突发状况惊动了，纷纷围了过来，眼神中的探究和惊疑更加浓重。

    “都退后！”陈珂对着他们低吼道。

    或许是被陈珂的气势所慑，他们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别去听那些杂音！那些都跟你没关系！”陈珂将李娜的手握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她稳定下来，“感受我的手，是热的，对不对？我们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有我在，别怕。”

    “陈珂……”李娜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涣散的焦点，终于慢慢地，聚焦在了陈珂的脸上。

    “对，是我。”陈珂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我的体温。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把那些你不想要的声音，都关在外面。”

    林风躺在最远处的病床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没用的。”他冷冷地开口，“这是后遗症。她的能力，在失去了‘罪渊回廊’系统的数据压制和优化后，正在现实世界里失控。她的大脑正在被强制处理海量她无法理解的情绪信息，这就像让一台老旧的电脑去运行最新的大型游戏，结果只有一个——烧掉CPU。”

    他的话，让陈珂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