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令人窒息的纯白房间，最终还是变成了过去。

    得益于林风家族在幕后的秘密周旋，张国栋最终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让步。他们离开了那个压抑的隔离基地，被安置进了一间位于城市边缘的、所谓“安全屋”的公寓里。

    “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林风站在客厅中央，举起自己的手腕。

    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像运动手环的东西，紧紧地贴合在他的皮肤上。

    “高精度定位，心率监测，二十四小时联网。”他平静地解释道，“任何异常都会触发警报。摘不下来，至少用常规手段不行。”

    孙茜烦躁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同样的东西，发出一声冷笑：“所以，我们只是从一个看得见的笼子，换到了一个看不见的笼子。”

    “看得见的笼子，我们出不去。”陈珂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他正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看不见的笼子，至少给了我们一扇门。”

    李娜默默地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说话。

    “车在楼下，我提前安排好了。”林风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新配的平光镜，“要去吗？今天。”

    “去。”陈珂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斩钉截铁。

    重获“自由”的第一天，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灰色的网，笼罩着整个城市。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像是在为某些逝去的人无声哀悼。

    黑色的越野车行驶在通往郊区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刷器在单调地来回摆动，刮开又合拢的水幕，像一双永远也擦不干泪水的眼睛。

    他们最终在一处僻静的城市公墓外停下了车。

    这里是林风利用家族的关系，提前打点好一切的地方。但他们没有走进那片整齐排列着各式墓碑的园区。

    在公墓旁，有一个可以俯瞰全市灯火的无名山坡。他们沿着泥泞的小路，爬上了山坡。林风早已让人在这里准备好了两块未经打磨的、最原始的青色石碑，和几把崭新的铁锹。

    “就在这里吧。”陈珂看着脚下湿润的土地，说道。

    没有人问为什么。

    他们不能为赵猛和钱浩举行一场公开的葬礼，不能让他们拥有一个可以被亲友祭拜的墓地，甚至不能在墓碑上刻下他们的名字。

    因为在张国栋给出的、那个必须被所有人接受的虚构故事版本里，赵猛和钱浩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作为“非法实验的幸存者”接受着秘密治疗。

    他们的存在，已经被另一重谎言所覆盖。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这片无名的山坡，用最原始的方式，为他们的战友，举行一场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无声的葬礼。

    “我来。”

    陈珂脱下外套，拿起一把铁锹，没有任何犹豫，狠狠地铲进了湿软的泥土里。

    林风也默默地拿起另一把铁锹，开始在他旁边挖掘。

    孙茜和李娜站在一旁，雨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服，她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两个坑，在两个男人沉默而用力的动作下，一点点变深、变大。

    这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悲愤。

    内心里为战友举行一场体面葬礼的强烈愿望，与现实中必须亲手隐藏他们的一切，甚至抹去他们存在痕迹的残酷要求，形成了最尖锐的矛盾。每一铲掘起的泥土，都像是在挖掘他们自己心中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当两个足够深的坑被挖好后，他们四人合力，将那两块沉重的、没有任何文字的石碑，立在了土坑之前。

    两块无名的墓碑，在阴雨连绵的天空下，静静地矗立着，仿佛两声无言的质问。

    没有人说话，沉默中蕴含着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加沉重的悲痛。

    孙茜缓缓地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东西。

    她一层层地解开白布，露出里面一把冰冷的、泛着金属幽光的92式手枪。

    “是钱浩的。”她的声音沙哑，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所有人说，“最后的时候，他塞给了我。”

    陈珂和林风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把枪上，眼神复杂。

    孙茜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就那样站在墓碑前，拿出那块干净的白布，一遍又一遍，专注而缓慢地擦拭着枪身。从枪管到握把，再到弹匣，每一个角落，她都擦得一丝不苟。

    冰冷的金属枪身，映出她同样冰冷而毫无波澜的眼眸。

    一滴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经过眼角，落在脸颊上，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雨，还是泪。

    她没有哭，甚至连一丝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但那股从她骨子里，从她擦拭枪支的每一个动作里透出的、近乎实质的决绝和恨意，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呲——”

    陈珂拧开了一瓶酒。

    是“红星二锅头”，最普通，也最辛辣的那种。

    “赵猛那家伙，就爱喝这个。”陈珂低声说了一句，仿佛他的兄弟就站在旁边，“每次都说够劲，便宜。”

    他走到两块墓碑前，倾斜瓶身，将那辛辣刺鼻的透明液体，缓缓地洒在了墓碑前的土地上。

    酒液混着雨水，渗入泥土，仿佛要将那份灼人的思念，一同带给地下的亡魂。

    他洒得很慢，直到整瓶酒都倒干。

    然后，他将空酒瓶轻轻地放在墓碑前，凝视着那两块无字的石碑，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石头，看到赵猛那憨厚爽朗的笑容，看到钱浩那总是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眼神。

    “兄弟。”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安息吧。”

    雨声似乎都小了一些。

    “我陈珂，对天发誓。”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重量，“一定把那些杂碎，一个个从阴沟里揪出来，让他们跪在这里，用血来偿还一切。”

    这番话，既是对死者的承诺，也是对生者的宣告。

    李娜的身体微微一颤，仿佛被那话语中蕴含的血腥味刺痛。

    孙茜擦拭枪身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眼中那冰冷的恨意，第一次燃烧成了看得见的火焰。

    林风静静地站在雨中，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水。他看着陈珂的背影，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场压抑的葬礼，将四个人心中那无处安放的巨大悲痛，成功地转化成了一股具体而统一的动力。

    复仇。

    这份沉重的纽带，从此将他们四人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但这更像是一道枷锁，预示着他们未来的道路，将注定被黑暗与挣扎所填满。

    “走吧。”陈珂转过身，对他们说道，“悼念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学的，是怎么像一个真正的幽灵一样，活下去，然后……去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