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堡垒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唯一的计时器，是高云严格执行的作息表和设备充电的循环周期。在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后，一种更深层次的焦虑开始蔓延。他们就像被困在深海中的潜水艇，与世隔绝，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海水的冰冷和压力。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孙茜一边擦拭着一把拆解开的手枪零件，一边打破了沉寂，“每天靠这些压缩饼干和罐头过活，除了耗尽我们的补给和耐心，没有任何意义。”

    陈珂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高云和李娜。她们两人负责轮流连接到几个经过伪装的公共WIFI热点上，像海绵一样，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吸收着外界的信息。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眼睛和耳朵。

    “有什么新动向吗？”陈珂问道。

    高云摇了摇头：“警方的通缉令还在，没有任何撤销的迹象。钱氏集团的破产清算程序已经启动，钱先生……还没有被正式批捕，但已经被限制了所有行动，处于被监控状态。”

    “网络上呢？”陈珂看向李娜。

    李娜的眉头紧紧地锁着，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和厌恶的复杂表情。她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网络上……很奇怪。最近有一款叫‘神谕’的社交APP，突然就火了，火得一塌糊涂。”

    “神谕？”孙茜嗤笑一声，“又是什么无聊的新玩意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李娜的声音有些干涩，“它的口号是‘揭露社会真相，执行网络正义’。用户可以在上面匿名上传他们发现的任何不公平的事情，然后……APP会进行‘裁决’。”

    “裁决？一个APP？”高云皱起了眉，“什么意思？让用户投票吗？”

    “不。”李娜摇了摇头，点开了自己笔记本电脑上一个录屏文件，“它声称，自己拥有一套最先进的‘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算法’，可以对事件进行‘绝对公正’的审判。一旦它判定某个人是‘罪人’，最可怕的事情就来了。”

    屏幕上，APP的界面一闪而过。那是一种混合了哥特风格和科技感的暗色调设计，充满了神秘和煽动的意味。接着，一个被判定为“罪人”的用户头像被放大，下面罗列出的信息，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会把这个人的所有个人信息，身份证号、家庭住址、手机号码、工作单位，甚至是父母子女的资料，全都公开。”李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然后，它会向所有用户发布‘惩罚任务’。”

    “惩罚任务？”陈珂的声音沉了下来。

    “是的。”李娜指着屏幕上那些疯狂滚动的评论，“从最基本的网络谩骂、人肉搜索，到打电话骚扰他的家人，给他的公司发送举报邮件，甚至……还有线下的围堵和攻击。它把这一切都包装成了‘执行正义’的游戏。你看这些评论，‘罪人坐标已锁定，附近的正义使者准备出击！’，‘他女儿的学校地址我搞到了，谁去送点‘礼物’？’……这简直……”

    “简直就是一场疯子的狂欢。”高云冷冷地接过了话头，她的眼神锐利如刀，“这根本不是什么社交APP，这是一个网络法庭，不，连法庭都算不上，这是一个数字化的私刑平台。它绕过了所有的法律程序，煽动群体暴力，这是在公然践踏现代社会最基本的秩序。”

    “可笑的是，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相信？”孙茜觉得有些荒谬，“把自己的判断力交给一个莫名其妙的程序？”

    一开始，他们确实都只是将这视为一场荒唐的网络闹剧。在这个时代，每天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APP诞生，又迅速消亡。这个“神谕”，或许也只是昙花一现的产物。

    然而，仅仅过了两天，李娜带回来的新消息，就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出事了。”李娜的脸色异常凝重，“‘神谕’裁决的第一个目标，城建局的副局长刘伟，昨天被纪委带走调查了。”

    “这么快？”

    “不是因为纪委的效率高。”李娜调出了几段视频，“是因为他的家庭住址、他情妇的地址，全都被‘神谕’曝光了。成百上千的网民堵在他家门口，用油漆在他那辆保时捷上喷满了‘贪官’、‘人渣’。场面完全失控，警方不得不出面，结果在混乱中，反而引起了更高层级的关注，纪委这才提前介入。”

    她切换到下一个文件：“第二个目标，最近很火的一个男明星，被爆出私生活混乱还有偷税漏税。不到二十四小时，他所有的代言全部解约，工作室被税务部门调查，他本人出门的时候被愤怒的粉丝泼了一身秽物，狼狈得像条狗。”

    “第三个……”李娜的声音越来越低，“一个劣迹斑斑的P2P公司老板，坑害了无数家庭。‘神谕’发布‘惩罚任务’后，第二天，他就被一群愤怒的投资者堵在公司地下车库，腿都被打断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整个地下堡垒陷入了死寂。

    “我得承认，看到这些人渣倒霉，确实挺解气的。”孙茜抱着手臂，语气复杂地说。

    “但这不对劲。”高云立刻反驳道，“孙茜，你看到了吗？结果看似是‘正义’的，但实现这个结果的手段，是彻头彻尾的犯罪！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倾向。当民众习惯了用私刑来解决问题，当法律和秩序被所谓的‘天降正义’取代，整个社会都会陷入混乱。”

    “可如果法律和秩序惩罚不了他们呢？”孙茜反问道，“高云，我们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我们被陷害，被通缉，真正的罪犯却在逍遥法外。如果这个‘神谕’能把司马鸿钉在耻辱柱上，我第一个给它叫好！”

    “它不会。”

    一直沉默的陈珂，突然开口。

    他走到屏幕前，死死地盯着“神谕”APP那个如同神之眼的LOGO。

    “队长？”

    “你们没发现吗？”陈珂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种感觉……你们不觉得熟悉吗？”

    “熟悉？”孙茜和高云都愣住了。

    “煽动民众的情绪，将普通人变成执行他意志的武器。”陈珂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众人的心上，“用一个看似‘正义’的宏大目标，来掩盖其过程的血腥和非法。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着他亲手制造的混乱，并为此感到愉悦……”

    李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高云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是一种傲慢。”陈珂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一种视法律、秩序、甚至所有人的生命为无物的、极致的傲慢。”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屏幕上那个“神谕”的图标。

    “这是‘普罗米修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