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的预言，以一种比任何人想象中都更快的速度，变成了浸透鲜血的现实。

    地下堡垒里，对“神谕”APP的监控，从最初的警惕和观察，变成了一种日夜不休的折磨。李娜的电脑屏幕，就像一扇通往地狱的窗户，每一次刷新，都可能带来一个新的噩耗。

    “来了。”李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ucas的颤抖，“‘神谕’的下一个目标。”

    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帖子被算法置顶，标题用鲜红的字体写着——《揭露“伊甸园”事件背后黑幕：无良记者张跃收受黑钱，炮制假新闻！》。

    “张跃？”孙茜凑了过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是那个……当初唯一一个敢报道真相的记者？”

    “就是他。”李娜点开帖子里的所谓“证据”，“一张模糊的银行转账截图，PS痕迹重得连我都能看出来。还有几段匿名的‘知情人’聊天记录，说他早就被钱氏集团收买了。”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孙茜怒不可遏，“这么拙劣的栽赃，谁会信？”

    “‘神谕’信了。”高云的声音冰冷，“或者说，操纵‘神谕’的人，需要它信。”

    话音未落，APP界面上弹出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审判印章般的动画。张跃的照片被挂在了“罪人墙”的最顶端，下面附上了“绝对公正”的裁决结果：新闻失德，收受贿赂，蛊惑民众。

    “不……不可能会这样……”李娜喃喃自语，“证据是假的，这太明显了，它的AI难道分辨不出来吗？”

    “它不是AI，它是武器。”陈珂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的目标就不是公正，而是杀人。”

    审判的结果，就是惩罚的开始。

    一夜之间，张跃的世界崩塌了。

    “他的家庭住址……被公开了。”李娜的指尖在键盘上颤抖，“还有他妻子的工作单位，他女儿就读的小学……”

    屏幕上，无数匿名的ID汇聚成了一场狂暴的线上风暴。

    “人渣记者，地址XXX小区X栋X单元，大家有仇报仇！”

    “他女儿叫张小雅，就在阳光小学二年级三班，这种人的孩子就不该读书！”

    “我已经给他发了一千条问候他全家的短信，手机号是139xxxxxxxx，兄弟们跟上！”

    “谁在他家附近？去送点‘礼物’啊！”

    紧接着，线上的恶意蔓延到了线下。有人上传了照片，张跃家的大门和墙壁被泼满了红色的油漆，上面写着“黑心记者，断子绝孙”。他收到了上万条死亡威胁，他的妻子在单位被同事指指点点，他六岁的女儿在学校被同学孤立。

    “最新消息……”李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张跃……已经向报社提交了辞职信。有人看到，他昨晚连夜带着家人开车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向不明。”

    一个坚持真相的记者，就这样被轻易地毁灭了。因为他曾经，离他们太近。

    这仅仅是一个信号。一场针对所有和他们有过关联的人的、血腥的清洗，正式拉开了序幕。

    “下一个……是钱先生的律师团队。”高云的声音无比沉重，“‘神谕’指控他们‘助纣为虐’，是‘资本的走狗’，现在整个团队的业务都被迫停摆了，律所门口全是抗议的人。”

    “还有这个！”李娜指着屏幕上一个年轻的头像，情绪有些失控，“他叫刘毅，是京华大学的学生。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只是在孙茜姐的通缉新闻下面，留了一句‘事情还没定论，大家理性一点’的评论……”

    这个无辜的大学生，被打上了“为罪犯洗地”的标签。他的个人信息，他的考试成绩，甚至他交往过的女朋友，都被人扒得一干二净，公之于众。他被学校约谈，被同学霸凌，他的社交账号被无数的谩骂和诅咒淹没。

    “他……他发了最后一条状态，说他快撑不住了……”李娜的声音哽咽，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最让所有人感到窒息的，是下一个出现在“罪人墙”上的名字。

    那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老板。一个他们只见过一面的、微胖的中年男人。在他们最狼狈的那天夜里，那个男人看到浑身湿透的他们，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多给了他们两个包子。

    “‘神谕’说他……‘窝藏罪犯’。”

    李娜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合上笔记本，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捶打着冰冷的桌面，发泄着心中的痛苦和无力，“他们都是无辜的！那个记者，那个律师，那个学生，还有那个老板……他们只是……只是因为和我们产生了一点点联系，就被拖进了地狱！”

    孙茜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鲜血渗出也毫无知觉。她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司马鸿……这个畜生！”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在逼我们！他就是在逼我们出去！”

    “我们现在就是瘟疫。”高云靠在墙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挫败，“任何靠近我们的人，都会被感染，然后腐烂，死去。我们躲在这里，以为是安全的，但实际上，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人，因为我们，一个个地被凌迟处死。”

    强烈的负罪感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毒药一样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这比任何物理上的追杀都更让人痛苦。敌人甚至不需要找到他们，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背负上还不清的血债，让他们在愤怒和内疚中自我毁灭。

    “不。”

    陈珂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绝望的死寂。

    他走到痛哭的李娜身边，将手按在了她的笔记本上。

    “这不是我们的错。”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把眼泪擦干。你的每一次刷新，不是在看我们的罪证，而是在记录敌人的罪行。”

    他直起身，环视着每一个被绝望笼罩的队友。

    “到现在，你们还不明白吗？”

    陈珂走到那块充当战术板的铁皮前，拿起笔，将“神谕”APP的图标，和司马鸿的名字，用一条血红的线连接了起来。

    “他不是在逼我们出去。”陈珂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响，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是在给我们做一场‘外科手术’。”

    “什么意思？”孙茜问道。

    “他知道我们躲起来了，像老鼠一样躲在下水道里。所以，他放弃了用猎犬把我们搜出来的笨办法。”陈珂转过身，目光如刀，“他在做更聪明，也更残忍的事情。他在精准地，一个一个地，剪除掉我们所有可能存在的外部联系。”

    他指了指屏幕的方向。

    “那个记者，是我们未来万分之一可能向公众发声的喉舌，他剪掉了。”

    “钱先生的律师，是我们背后法律支持的臂膀，他砍断了。”

    “那个大学生，是社会上可能同情我们的微弱火星，他扑灭了。”

    “那个便利店老板……”陈珂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他代表着陌生人的善意，代表着我们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温情联系。现在，他也‘杀’掉了。”

    陈珂放下笔，看着一脸惊骇的众人，一字一顿地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他根本不是在打草惊蛇。他是在进行一场社会关系上的‘凌迟’。他要把我们和整个世界彻底剥离开，把我们变成一座听不见、看不见、也说不出话的孤岛。他要我们亲眼看着所有帮助过我们、同情过我们的人，一个个被毁灭，直到我们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活人，直到我们彻底陷入信息和希望都断绝的、绝对的黑暗之中。”

    “这，才是他为我们准备的，真正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