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堡垒里最后的半箱压缩饼干，和最后一箱瓶装水，静静地躺在角落。它们像一个无情的沙漏，宣告着众人安稳时间的终结。

    “不能再等下去了。”孙茜看着那点可怜的物资，眉头紧锁，“再过一天，我们连喝的水都没有了。”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陈珂看向李娜。

    李娜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她指着电脑上一个实时更新的城市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闪烁的红点。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一个‘神谕’的活跃用户。”她的声音有些发干，“‘神罚’任务发布后，它的下载量和活跃度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峰值。可以说，现在我们头顶的这座城市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手机里都装着这个APP。我们……我们就像活在一个巨大的雷区里。”

    “但我们必须出去。”高云站起身，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动作干脆利落，“坐在这里，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渴死。”

    “我和高云出去。”陈珂做出了决定，“我们两个目标最小，也最容易脱身。孙茜，你和李娜留守，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准备支援。”

    “可是队长……”李娜担忧地看着他们，“现在外面……”

    “我知道。”陈珂打断了她，拿起一件不起眼的外套，“现在外面，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我们的敌人。但饭，总得吃。”

    简单的伪装并不能带来多少安全感。一顶鸭舌帽，一副最普通的黑框眼镜，一个能遮住半张脸的口罩。这是他们能做的全部。

    当两人从一个废弃的地铁通风口重新回到地面时，阳光显得有些刺眼。然而，比阳光更刺眼的，是周围人群的目光。

    一切都变了。

    他们刚走进一条还算热闹的商业街，陈珂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别动声色。”他低声对身旁的高云说，“观察周围。”

    高云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公交站台，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低头看着手机，其中一个男孩忽然抬起头，目光在等车的人群中逡巡，最后在陈珂的侧脸上停顿了半秒，又迅速低下头去，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着。

    街角，几个下棋的大爷身边，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人并没有看棋盘，而是举着手机，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是在拍风景，但镜头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奇怪的高度。

    “菜市场那边。”高云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那个卖菜的大妈，每收一笔钱，就要看一眼手机，然后抬头看看顾客的脸。”

    “他们在比对。”陈珂的声音冷了下来，“‘神谕’肯定给所有用户都推送了我们的照片。他们就像不知疲倦的监控探头，在扫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的狩猎场。而他们，就是那价值四千万的猎物。每一个路人，都可能是潜在的猎手。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视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收紧，挤压着他们的每一寸生存空间。

    “他们不是专业的。”高云判断道，“他们的眼神里，有贪婪，有兴奋，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确定的试探和恐惧。他们不敢确认，但又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危险的。”陈珂拉着高云，快步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我们得尽快买完东西离开。”

    然而，巷子里也并不安全。

    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小哥，骑着电动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在与陈珂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举起手机，对着陈珂的侧脸，屏幕闪过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光。

    陈珂的心猛地一沉。

    “不好！”

    他刚想拉着高云加速，几秒钟后，那个外卖小哥的手机里，就骤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如同防空警报般的提示音！

    一个机械而冷酷的电子合成音，通过手机的扬声器，清晰地在小巷中回荡：

    “警报！疑似发现‘神罚’目标！坐标已锁定！警报！疑似发现‘神罚’目标！坐标已锁定！”

    那个外卖小哥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刹住车，一脸惊恐又狂喜地看着手机屏幕，然后又猛地抬头，死死地盯住了陈珂。

    火把，已经点燃。

    下一秒，就像病毒传染一般，从小巷两头的街口，从旁边居民楼打开的窗户里，从四面八方，同样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嗡——嗡——嗡——”

    无数“神谕”用户的手机，在同一时间，接收到了坐标推送，开始疯狂地震动和报警。

    “在那条巷子里！快！”

    “坐标就在这里！他们跑不掉！”

    “抓住他们！一千万！”

    仅仅是一分钟之内，原本还算安静的小巷两端，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了数以百计的市民。他们手里没有枪，没有专业的武器，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比任何杀手都更可怕。那是一种被巨额赏金和所谓“正义”烧掉了理智的狂热。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手里挥舞着一把刚从肉铺里抢来的骨刀。一个年轻的白领，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尖锐的鞋跟对准了他们。更多的人，随手抄起了路边的棍棒、板砖、甚至是垃圾桶盖。

    他们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朝着陈珂和高云涌来。

    “队长！”高云下意识地就想拔枪。

    “不准开枪！”陈珂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声音严厉无比，“他们是平民！”

    “可他们想杀了我们！”高云怒吼道，一块板砖呼啸着从她耳边飞过，砸在身后的墙上，碎成几块。

    “那就跑！”

    陈珂猛地推开高云，自己则迎着人潮冲了上去。他不能攻击，不能下重手，只能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用最狼狈的方式，为高云撞开一条通路。

    “滚开！”一个男人举着木棍朝陈珂的头砸来。

    陈珂侧身躲过，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一拧，男人吃痛地松开手，他没有反击，只是借力将那人推向旁边，冲出了一个缺口。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拳头、脚、各种各样的杂物，雨点般地落在陈珂身上。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一阵剧痛传来，但他连头都不能回。

    这种被普通民众围攻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在战场上，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任何一个敌人。但在这里，面对这些被煽动的、狂热的同胞，他们的枪，他们的格斗术，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战斗技能，都变得毫无用处。

    他们就像被绑住了手脚的雄狮，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一群土狼的围攻。

    “这边！”高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利用自己过人的力量和速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终于找到一个相对薄弱的突破口。陈珂紧随其后，两人在人潮中艰难地突围，身后是越来越响亮的叫骂声和警报声。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力量。它不是军队，不是杀手集团，它没有严密的组织，也没有精良的武器。它只是由无数普通人的贪婪、愤怒和盲从汇聚而成的一股洪流。

    一种无法用武力对抗的，由人心汇聚而成的洪水猛兽。

    在它的面前，任何个体的强大，都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