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地下堡垒，只剩下他们匆忙离开时留下的狼藉。

    “这里不能待了。”这是陈珂在目睹了那场荒谬的围堵之后，对所有人说的第一句话，“任何固定的藏身之处，在‘神谕’面前，都等于一座已经刻好了名字的坟墓。”

    他们被迫开始了流浪。

    像真正的幽灵一样，在城市的夹缝中穿行，白天躲藏在废弃的建筑工地，夜晚则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复杂的街巷中快速移动，寻找下一个临时的栖身之所。食物和水的补给，成了一场场拿性命做赌注的冒险。

    然而，幽灵，终有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

    “我们必须穿过中央交通枢纽。”陈珂在一张泛黄的城市地图上，用手指划过一个巨大的环形建筑，“这是去往城西旧工业区的最快路径。那边的废弃工厂更多，结构复杂，更适合我们隐藏。”

    “人太多了。”高云的眉头紧锁，“那里是整座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也是监控探头最密集的地方。一旦暴露，我们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正因为人多，我们才有机会混进去。”孙茜反驳道，“这两天我们像老鼠一样躲在下水道，迟早会被逼疯。我宁愿冒一次险，也不想再闻着这股发霉的味道了。”

    “就这么定了。”陈珂做出决断，“分批进入，保持可视距离，用备用频道联系。记住，不要和任何人有眼神接触，把自己当成最普通的路人。”

    巨大的穹顶之下，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广播里播放着列车到站的提示音，电子屏幕上滚动着五彩斑斓的广告，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心慌。

    四人混在人群中，像四滴水汇入了大海，小心翼翼地朝着西边的出口移动。

    然而，就在孙茜路过一个悬挂在大厅中央的高清监控摄像头下方时，她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葬送了他们所有的侥幸。

    不到三十秒，交通枢纽内所有的电子屏幕，广告和列车信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孙茜那张被放大了数十倍、清晰无比的脸。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枢纽大厅。

    一个冰冷无情的女声通过广播系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紧急通报！A级通缉犯孙茜，已在枢纽大厅A区被发现！重复，A级通缉犯孙茜已被发现！请所有市民立即远离，所有执勤单位立刻封锁现场！”

    “该死！”孙茜低声咒骂了一句。

    一瞬间，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惊愕地抬头看着屏幕，又猛地转过头，在人群中寻找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恐慌和尖叫。

    “是她！那个女魔头！”

    “在那里！我看到她了！”

    “快跑啊！恐怖分子！”

    人群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原本还算有序的大厅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刺耳的警报声，从无数人的口袋和手提包里响了起来。

    “嗡——嗡——嗡——”

    “神谕”APP的“神罚”警报，像一场瘟疫，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发现‘神罚’目标！就在大厅中央！”

    “一千万！她是那个用拳头的女人！”

    “别让她跑了！抓住她！”

    恐慌的人潮中，一部分人的眼神变了。恐惧被贪婪和狂热所取代，他们非但没有逃离，反而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狗，开始朝着孙茜的方向围拢过来。

    “各单位注意！封锁所有出口！特警一组、二组从东门突入！三组、四组控制南北两侧！狙击手就位！”

    陈珂的耳机里，清晰地传来了被截获的警方通讯。

    “我们被包围了！”李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们把这里彻底堵死了！”

    数千名市民，加上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的、荷枪实弹的特警，将整个交通枢纽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跟紧我！向地下层移动！”陈珂大吼着，在混乱的人群中开辟着道路，掩护着其他人向着结构更复杂的地铁站方向撤退。

    他们被沸腾的人潮和不断缩小的包围圈，逼进了一条通往地铁站台的狭窄通道。

    “断后！”陈珂命令道。

    “我来！”李娜咬着牙，举起了枪，但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场景，她的敌人不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眼前这片由无数狂热面孔组成的、涌动的人墙。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普通夹克的男人，嘶吼着从人潮中挤了出来，他眼中闪烁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光芒，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

    “以神之名！执行正义！”他像一头疯牛，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正对着人群的李娜。

    “小心！”

    孙茜和高云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陈珂猛地转身，一把将李娜推开，同时用自己的左臂挡在了身前。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辨。那人被巨大的力量踹飞，但那把刀子，也在陈珂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队长！”李娜发出一声惊叫，眼眶瞬间红了。

    “闭嘴！继续撤退！”陈珂的脸色因剧痛而变得惨白，但他只是简单地撕下衣角，草草地勒紧伤口，声音依旧不容置疑。

    然而，退路已经被彻底堵死。通道的尽头，传来了特警防爆盾牌撞击地面的沉重声音。

    包围圈，已经缩小到了极致。

    “我们被堵死了……”高云背靠着墙壁，冷静地更换着弹匣，但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珂看了一眼自己不断渗血的手臂，又看了一眼身旁状态明显不稳、眼神中充满自责和恐惧的李娜，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孙茜和高云。

    一个艰难的决定，在他心中瞬间成形。

    “听我命令！”陈珂的声音压过了震耳欲聋的警笛和人群的嘶吼，“我们必须分开走！”

    “不行！”孙茜立刻反驳，“我们说好了一起！”

    “这是命令！”陈珂的眼神锐利如刀，不带一丝感情，“孙茜，高云！你们两个，从西侧的通风管道强行突破！那边的警力最薄弱，用最快的速度打穿他们的防线，不要恋战，不要回头！”

    “那你和李娜呢？”高云急切地问道。

    “我们走下面。”陈珂指向脚下不远处的一个污水系统检修井盖，“我受了伤，李娜的状态不适合高强度战斗。我们进地下管网，从他们的脚底下溜走。”

    “那太危险了！”

    “留在这里是等死！”陈珂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三张患难与共的脸。

    “记住，如果……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去最后一个地方汇合。”

    “‘观测站’。”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他们约定中，永远不希望被启用的备用安全点的代号。

    孙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陈珂那不容反抗的眼神，她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有火光在跳动。

    “我们会把那里搅个天翻地覆。”高云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活着……队长。”李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们也是。”

    陈珂用尽全力，和高云一起撬开了沉重的井盖，一股潮湿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走！”

    在震耳欲聋的警笛和人群的嘶吼声中，四人相互对视了最后一眼。那一眼里，有决绝，有不舍，有嘱托，更有面对生死未卜的未来时，那份深入骨髓的悲壮。

    “保重！”

    孙茜和高云再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两支出鞘的利箭，毅然决然地转身，冲向了西侧那道由盾牌和枪口组成的防线。

    而陈珂则拉着还在抽泣的李娜，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金属的井盖被重新合上，隔绝了光明，也隔绝了彼此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