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井盖在头顶合拢的沉重回响，是他们与那个世界的最后告别。

    光明、声音、秩序……所有熟悉的一切，都被那片厚重的钢铁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水流轰鸣，和一股能将人瞬间熏晕的、混合着腐烂与化学药剂的浓烈恶臭。

    “咳……咳咳……”李娜刚一落地，就被这股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脚下黏腻滑腻的触感让她忍不住一阵反胃。

    “别出声！”陈珂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却仿佛被巨大的水声撕扯得支离破碎，“抓紧我，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攥住李娜的手腕，另一只手臂的伤口在接触到污水的瞬间，传来一阵被盐酸泼洒般的钻心剧痛。他闷哼一声，却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的痛呼。

    身后，井盖的方向，隐约还能传来地面上追兵的嘶喊和警犬狂躁的吠叫。但很快，这些声音就被奔腾不息的地下暗流彻底吞噬。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混沌。

    “队长……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李娜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这里是哪儿？我们是不是……死了？”

    “我们还活着，李娜。”陈珂的声音艰涩但坚定，“这就是城市的下水道。抓紧我，靠着墙壁走，一步一步来。”

    他们沿着湿滑粗糙的管道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冰冷污浊的废水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小腿，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进了一个未知的、充满恶意的泥潭。陈珂手臂上的伤口被彻底浸泡，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伤处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抽痛，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的意志力。

    “对不起……队长……对不起……”李娜的牙齿在打颤，口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受伤……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里……”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珂打断了她，他能感觉到，这个他最得力的技术专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你不是拖累，你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现在，你就是我的眼睛。帮我听，听水流的声音，告诉我哪个方向的水声更急。”

    “水声……到处都是水声……”李娜的声音听起来茫然又混乱，“还有……还有人在哭……你听到了吗，队长？好多人在哭……”

    “那不是哭声，是水流的回音。”陈珂耐着性子解释，同时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试图将她从幻觉中拉回来，“集中精神，李娜！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危险……”李娜重复着这个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是的，危险……外面……外面所有人都想杀了我们……他们叫我们怪物……我们是怪物吗，队长？我们杀了那么多人……手上全是血……”

    “我们杀的都是该死的人！”陈珂低吼道，剧痛和焦灼让他有些失控，“清醒一点！你想死在这里吗？你想让孙茜和高云的突围变得毫无意义吗？”

    “我不想死……我不想……”李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抓着陈珂的衣角，“我不想死在这里……这里好黑……好冷……”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他们的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嘘！”陈珂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李娜拽到自己身后。

    一片光。

    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上帝之剑，从一个圆形的天窗中猛地射了下来，在浑浊的水面上投下一个不断晃动的光斑。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报告指挥中心！B-7区域检修口发现开启痕迹！下方有新的脚印！”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的、失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在空旷的管道内激起层层回响。

    “该死！”陈珂的心沉到了谷底。

    “有没有发现目标？”另一个声音问道。

    “暂时没有！这里岔路太多，水流声干扰太大！请求下放热成像探测仪！”

    “批准请求！所有小队注意！目标很可能就在这片区域！立刻封锁所有相邻出口！重复，封锁所有出口！”

    陈珂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抬头看着那几道不断扫射的光柱，听着井盖上方传来的嘈杂人声和器械准备的声响。他知道，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来自现代科技的、无孔不入的追捕，即使躲入地下也无法摆脱。

    “他们……他们要下来了……”李娜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整个人像一截冰块，“我们跑不掉了……我们死定了……”

    “还没完。”陈珂的目光在黑暗中飞快地搜索着，他看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有一条更深的主排污管道，那里的水流更加湍急，几乎形成了一条小型的地下暗河。

    “过来！”他没有时间解释，一把拉住李娜，就朝着那条主管道拖去。

    “做什么？那里水太深了！”李娜惊恐地挣扎。

    “想活命就闭嘴！”

    就在他们刚刚移动到主管道边缘时，井口处，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充满科技感的金属球体，被几根绳索吊着，开始缓缓地、嗡嗡作响地被放了下来。

    热成像生命探测仪！

    陈珂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下，他们温暖的身体，在那个仪器的探测下，会像黑夜里的火炬一样清晰。

    “屏住呼吸！”

    他来不及给李娜更多的反应时间，用尽全身力气，拉着她一起，猛地沉入了身边那条更深、更冰冷的污水之河中。

    “唔！”

    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头顶，刺鼻的恶臭疯狂地涌入鼻腔，黏稠的液体糊住了眼睛和嘴巴。李娜的身体在水中剧烈地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尖叫，想要浮出水面。

    陈珂用他受伤的左臂死死地箍住李娜的身体，用仅存的右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按在自己的身前，只在水面上方，留出两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鼻孔。

    窒息感。

    被污水淹没口鼻的绝望。

    冰冷的河水疯狂地带走他们身体的热量，也暂时屏蔽了热成像仪的探测。

    李娜的意识已经一片混乱，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声，和头顶上方，那个探测仪缓缓下降时发出的、如同死神催命般的“嗡嗡”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仿佛就在他们的头皮上盘旋。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李娜的肺部已经开始灼烧，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感，比任何敌人的枪口都更令人恐惧。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在冰冷的污水中变得僵硬，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就这样……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