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禁”在生活区的日子，比在实验室里进行高强度技术工作时更加难熬。

    宿舍、食堂、公共休息室，三点一线。无形的监视网络如同附骨之疽，二十四小时分析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墙角的每一个摄像头，都像是AI中枢冰冷的眼睛。

    “情况……如何……”

    陈珂的口腔里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脉冲，在牙套的共振下，转化为林风断断续续的声音。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交流方式。

    “僵局。”陈珂看似在翻阅一本电子书，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任何……异常……都会……触发……警报。”

    这种效率低下的交流方式，让他们之间的每一次情报交换都充满了风险。焦躁和无力的情绪，像病毒一样在团队中蔓延。

    孙茜整日沉默不语，坐在角落里，双眼无神地盯着纯白色的墙壁。那根断裂的探针，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

    “不是……你的错。”陈珂再次向她传递信息。

    孙茜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启动牙套，只是更深地低下了头。

    陈珂知道，必须打破这种局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巨大的、看似铁板一块的“蜂巢”。

    他不相信有绝对完美的系统，也不相信有能被完全抹杀的人性。只要是人构成的体系，就一定有裂隙。

    他的观察点，放在了每天三次的就餐时间。食堂是整个塔耳塔洛斯唯一一个强制所有研究员聚集的地方。

    这里的白衣研究员们，表情大多冷漠麻木，像是一条条精准设定好程序的工蚁。但陈珂敏锐地发现了一个例外。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年轻研究员。

    “林风，注意……七号桌……那个……戴眼镜的。”陈珂向团队发出指令。

    那名研究员吃饭的速度很快，但总会在用餐的后半段，偷偷摸摸地打开个人平板，屏幕调到最暗，并用身体和手臂下意识地遮掩着。

    他在看一部非常古老的黑白电影。

    这个微小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性化”举动，就像是纯白雪地里的一滴血，瞬间抓住了陈珂的全部注意力。

    这是一个潜在的突破口。一个在绝对的秩序和压抑中，依然保留着“自我意识”的个体。

    陈珂决定冒险一搏。

    “李娜。”他在下一次饭前，通过牙套下达了指令。

    “我在。”

    “下次……坐他……邻桌。”陈珂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说。等我……信号。”

    “明白。”

    午餐时间，人头攒动的食堂里依旧只有餐具碰撞的单调声响。

    李娜端着餐盘，姿态优雅地，“不经意”间坐在了那名金丝眼镜研究员的邻桌。

    研究员像往常一样，飞快地吃着营养餐，然后熟练地打开了平板，藏在臂弯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沉醉。

    陈珂坐在不远处，给了李娜一个信号。

    李娜垂下眼帘，叉起一小块合成蛋白，在放入口中之后，用一种几不可闻的、梦呓般的音量，轻轻地哼唱起来。

    那是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悠扬而哀伤，正是那部黑白电影的主题曲。

    叮——

    那名研究员手中的金属勺子，掉落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惊恐地抬起头，飞快地扫视着周围麻木的人群。一切如常，没有人注意到他。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张桌子上，那个低头安静用餐的、名叫“艾娃·穆勒”的女人身上。

    当他的目光与李娜抬起的、平静无波的眼神相遇时，那张常年被程序化的、毫无波澜的脸上，第一次龟裂开来，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极致的恐惧、不敢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沉寂已久的、对同类的渴望。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

    “咔——咚，咔——咚。”

    沉重的、富有金属质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巡逻的“惩罚者”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短暂的异常，那颗完全封闭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头盔，转向了他们这张桌子。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了过来。

    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那名金丝眼镜研究员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眼中的那一丝渴望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吞噬，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陈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却意外引来了最高级别的武力威慑。

    他们试图凿开的这条裂隙，很可能在被利用之前，就先把他们自己给彻底吞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