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

    陈默和苏晴，异口同声地看向老周。

    老周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那头正在缓缓调转方向的巨鲸。

    它的动作，很慢很沉重。

    它不再发出那种震慑心魄的咆哮，而是转为一种低沉的、持续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发出的哀鸣。

    那声音顺着海风，飘进陈默的耳朵里。

    让他心脏那股被揪住的感觉，更强烈了。

    “呜——”

    巨鲸一边发出哀鸣，一边在“海鸥号”周围，缓缓地盘旋。

    它用它那如同小山般的巨大头颅，时不时地，轻轻地触碰一下“海鸥号”的船头。

    那动作与其说是在引导，不如说是在恳求。

    “它真的在求我们。”

    苏晴作为顶尖的生物学家，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的专业知识，让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这头巨兽的行为。

    她极其肯定地对陈默和老周说道：

    “我能分辨出来！它叫声的频率，它盘旋的方式，还有它触碰船头的动作！这不是威胁，也不是驱赶！这在鲸类的行为学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求救信号！它在请求我们，跟它去一个地方！”

    她的话，让陈默的内心震颤。

    求救。

    这个词和他刚才“感受”到的那种情绪，完美地重合了。

    看着眼前这头执着且通人性，甚至可以说是正在低声下气恳求他们的庞然大物，苏晴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五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个只知道泡在实验室里，跟数据和图表打交道的研究生。

    她的世界里，只有冰冷的科学。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元帅。

    那是她的学长，一个在动物学领域，天才到让所有同龄人都感到绝望的男人。

    他就像一道阳光，强行地照进了她那沉闷灰暗的学术生涯。

    她还记得，元帅曾经带着她，逃掉了一场无聊的学术研讨会，偷偷溜进了市里的海洋馆。

    在那个巨大的，幽蓝色的水族箱前，元帅指着里面那头孤单的白鲸，耐心地教了她整整一个下午。

    教她如何分辨不同鲸类的叫声，教她如何从它们每一个细微的行为中，读懂它们的情感。

    “晴儿，你记住了。”

    元帅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这些大家伙，它们的脑容量，它们的社会结构，它们的喜怒哀乐，远比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要复杂得多，也要纯粹得多。它们不是冰冷的实验数据，它们是这个星球上，另一种活着的，伟大的文明。”

    那段时光，是苏晴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如同彩色电影般的记忆。

    后来，元帅因为他那无与伦比的才华，被一家背景神秘，资金雄厚到令人发指的跨国企业，用一份根本无法拒绝的合同，直接挖走了。

    从此，人间蒸发。

    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这件事，也成了苏晴心里，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而此刻，眼前这头巨鲸的求救行为，让她猛地，想起了元帅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她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好奇，求知，以及对往事的追忆的复杂光芒！

    她下定了决心。

    “老周！陈默！”她转过身，语气霸道，“我决定了！我们必须跟它去！我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样一头伟大的生物，发出如此悲伤的求救！”

    “我反对！”

    陈默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苏晴的热情！

    “苏晴！你清醒一点！我们不是在海洋馆里做学术研究！我们刚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他指着自己口袋的方向，情绪激动地吼道，“我的女儿还在医院里躺着！她的病每分每秒都在加重！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我不能再在这该死的海上，浪费任何一秒钟！”

    他转向驾驶舱里的老周，几乎是在用一种请求的语气说道：

    “老周！求你了！立刻设定航线！我们回家！我们必须马上回家！”

    “呜——”

    仿佛是听懂了陈默的话，那头巨大的座头鲸，发出了一声更加悲伤，更加凄凉的哀鸣。

    它那双如同山洞般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陈默。

    那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和一种，陈默无比熟悉的，只有在自己妻子看着女儿时，才会流露出的母性的光辉。

    陈默的心，被这眼神，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无法再去看那头巨鲸的眼睛。

    一边，是自己的女儿。

    另一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一位正在受难的“母亲”。

    这该死的选择题，让他整个人，都快要被撕裂了！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气氛几乎要凝固的时候。

    一直沉默着，只是默默抽着烟的老周，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浓重的烟圈。

    “陈默，”他看着几乎要崩溃的陈默，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开了一辈子船，见过比你吃的盐还多的风浪。有一件事，是大海教会我的。”

    “什么事？”

    “大海的航向，从来，都不完全是由人来决定的。”老周的目光，扫过那头还在哀鸣的巨鲸，又落回到陈默身上，“很多时候，你以为你在选择航线。其实，是航线，在选择你。”

    他的话，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了陈默的心上。

    “这头神兽，它不在我们来的时候出现，也不在我们走的时候出现，偏偏在我们快死的时候出现，救了我们。”

    “它救了我们，不杀我们，不赶我们，偏偏要为我们指一条新的路。”

    老周将烟头扔进海里，发出轻微的“滋”的一声。

    “你管这个叫巧合？”

    “我管这个，叫‘天意’。”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强行要走回头路，未必，就是好事。”

    老周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陈默那焦躁到几乎要爆炸的心，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是啊。

    命运。

    从他拿到那半块徽章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看着那头巨孕眼中流露出的，那深切的，不加掩饰的哀求。

    想起了自己对女儿那份深沉的爱。

    将心比心。

    他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