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的声音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在沈听澜的胸腔里冲撞。

    江屿的音乐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除了那首温柔解构她悲伤的《星隙》，还有充满社会反思的《钢筋森林》，讲述迷茫与寻找的《二十二号站台》。但最让她震惊的，是一首名为《混沌定理》的歌。

    前奏是清澈的电子音色，如同星尘闪烁，随即转入复杂的数学摇滚节奏，节拍变幻如同量子跃迁，却又在某个瞬间突然切入一段充满和风韵味的旋律线。他的声音在其中自如切换，从低语般的吟唱到充满爆发力的高音，时而像冷静的观察者，时而又像置身风暴中心的梦呓者。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根据歌曲信息显示，从作曲、编曲、作词到所有乐器的编程录制，甚至混音，全都只标注了一个名字——江屿。

    这是一个二十岁物理系学生独自完成的作品？这种完整度、这种跨越多种风格却自成一体的掌控力，已经超出了“有才华”的范畴，近乎……天才。像她偶然听闻过的、那个日本的音乐鬼才米津玄师，一人成军，构建光怪陆离又直击人心的音乐世界。

    她正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中，琴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听澜？还没走吗？”是陈谨言教授温和的声音。

    沈听澜像被窥破秘密一般，迅速按熄了手机屏幕，摘下降噪耳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些电子音效与撕裂嗓音的余韵，与她周身古典音乐的气场格格不入。

    “马上就走。”她站起身，收拾乐谱，借此掩饰一瞬间的慌乱。

    陈谨言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她略显仓促的动作，以及桌上那部屏幕还微热的手机，他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微笑道：“排练辛苦了。下周的演出，我对我们的合作很有信心。”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得体，带着前辈的鼓励和同伴的信任。沈听澜却感到内心一丝莫名的压力，仿佛这种“信心”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谢谢陈教授，我会尽力。”

    “叫我谨言就好，”他温和地纠正，语气自然，“毕竟我们已经是搭档了，不是吗？”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听说最近学校附近不太安全。”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无可挑剔。沈听澜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笑着点点头。

    陈谨言的车是一辆低调沉稳的黑色轿车，内饰整洁，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和木质香氛的味道。车内播放着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音乐严谨而深邃，是沈听澜熟悉并欣赏的风格。

    一切都很好。可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大腿上轻轻敲击着一段旋律——那是江屿《混沌定理》里一段复杂如密码般的电子节奏。

    “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陈谨言平稳地驾驶着车辆，状似无意地提起，“是在为演出担心吗？”

    沈听澜回过神，微微摇头：“没有，只是……有点累。”

    “要注意休息。”陈谨言的声音带着关切，“你总是对自己要求太高。音乐是感性的艺术，有时候，放松下来，反而能捕捉到更精妙的灵感。”

    他的话无可指摘，充满了成熟男性的睿智与体贴。沈听澜点头应和，心里却泛起一丝微妙的异样。他的“放松”是一种方法论，是为了达到更高艺术境界的“技巧”。而江屿的音乐，那种近乎原始的创造力和不受拘束的表达，像是一种本能的天赋，野蛮生长，不管不顾，却因此拥有了直接撼动人心的力量。

    车在她公寓楼下停稳。

    “谢谢您，陈教授。”沈听澜道谢，准备下车。

    “听澜，”陈谨言叫住她，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下周演出结束后，市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音乐论坛，有几个席位，我想……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对你未来的发展会有帮助。”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进入他那个更高层次、更主流音乐圈子的邀请。沈听澜很清楚其中的分量。

    她应该感到荣幸，应该立刻答应。

    “……我需要考虑一下，陈教授。”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陈谨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理解的笑容取代：“当然，不急。等你消息。”

    沈听澜几乎是逃也似地下了车。看着黑色轿车平稳地驶离，她靠在楼下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种被期待、被规划的感觉，像一件过于合身却紧绷的礼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张粗糙的名片边缘。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

    「落音巷尾，‘回声’旧货店，有周屿的《安魂曲》demo。」

    没有署名。

    但沈听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周屿的《安魂曲》demo？那是他病重初期创作的、从未公开、甚至连她都只听过零星片段的一首曲子！据说原稿在他离世后遗失了。怎么会出现在一家旧货店？

    是谁发来的？江屿吗？他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她？

    无数的疑问瞬间淹没了她。那个她试图远离的世界，那个名为江屿的、如特异天才般存在的漩涡，再次以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方式，强势地拽住了她。

    夜色深沉。

    沈听澜站在公寓楼下，一边是通往宁静、秩序、以及陈谨言所代表的“正确”未来的电梯，另一边，是通往迷雾重重、充满未知、却与周屿最私密痕迹相连的“落音巷”。

    她仅仅犹豫了几秒。

    然后，她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朝着与公寓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衣袋里，那张名片被她攥紧，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那个少年音乐里展现出的、近乎妖孽般的天才性，连同这条神秘的短信，构成了一张无法抗拒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