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入终点站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冬季的小镇笼罩在一层低沉的灰暗之中。站台上人影稀少，我拖着行李箱，裹紧外套缓步走下列车，迎面是一股潮湿的寒风。我深吸一口气，虽然这片熟悉的土地仍与记忆中的影像重合，但我心里却涌上一阵没由来的陌生感。这种感觉让我有些不安，甚至产生了一丝迟疑，真希望刚才在宿舍能更坚定地拒绝这次的回家。

    把行李拖到车站外时，门口穿着土灰色外套的妈妈李桂兰已经站在那儿了。她的身形看着比记忆里瘦了些，眉眼间依然带着她惯有的严厉，黑色风衣系得严严实实，手里捏着手机，见到我时只是点了点头，言语不多，只说一句：“你总算来了。”也不问我一路上是不是顺利，这就是她的风格，关心意味着命令，温柔里总带着冷硬。

    和妈妈一起上了村镇的小巴，穿过镇上的几条老街，车在偏僻的村口停了下来。柳家村，坐落在远离市区的小乡野，小时候这里曾是我的世界的全部。然而如今再一次回到这里，看到那些熟悉的老屋和坍塌的土墙时，我却隐约察觉到这里的一切仿佛变了模样。

    “这村子……怎么感觉越来越冷清？”我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掺了些疑惑。

    妈妈的回答仍旧言简意赅：“村里人年纪大了，年轻人基本都出去打工，能留下的，都像这样了。”她的手向窗外一摆，我顺着窗玻璃往外看去，却发现那里站着几个村民，他们散落在路边，有的抱着肩站着，有的蹲在地上，点着烟，眼神全都转向我的方向。

    我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映入他们视线是正常的——外地回来的人总是容易被注意。然而当我仔细看时，却发现情况并不简单。那些村民的眼神并不是单纯的关注，他们的目光里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我无法将那种情绪定义为善意还是恶意，只能形容为一种奇异的避讳。他们没有正面与我对视，只是远远地瞥一眼，随后转头窃窃私语，低声交流，语调压得发闷，就像在谈论某种忌讳的禁忌。

    “这些人……在看什么？”我忍不住低声问妈妈。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翻出手机，看了两眼之后将屏幕放回衣兜。我扭头去看她的脸，发现她眉头紧蹙，面色有几分僵硬，似乎并不打算与我解释周遭那些不断窥视的目光。

    小巴车继续向村子深处行驶，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行李包的拉杆。一路上，随着视野里出现熟悉的村屋和田野，我渐渐发现，这条回家的路不但死寂，还似乎透着几分不应存在的寒意。田野里的庄稼早已毫无生机，只剩下光秃的土地，远远看去像是被灾祸侵袭过，连泥土都显得冷硬和无力。偶尔有路灯的微光闪过，那光比我记忆里的更昏暗。

    “现在村里人都干嘛？白天也是这样没人？”我尝试和妈妈交谈，但她依旧沉默，只在车快到我家附近时轻声说了一句：“没事，别管这些。”

    抵达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房屋外面挂着一盏古旧的黄光灯。黄光灯的存在竟给了我那么一丝熟悉的安慰。然而，当我踏进家门，把行李箱推进屋里时，我看到家中明显多了一些从未出现过的祭祀物品。

    那是摆放在小厅中央一张矮桌上的东西，矮桌覆着深红色布面，布面上摆满了东西：香炉、供台，以及几块被蜡油熏染过的黄色布片，上面画着模糊的符文，旁边还放了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木雕。

    我盯着这些东西，完全愣住了——小时候的家里根本不摆这些东西，这是传统的祭祀仪式布置，但它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没有任何解释，我甚至觉得它透着某种匪夷所思的怪异。

    妈妈看出了我的疑惑，说道：“别问这些，这些是这次准备成人礼用的。”

    “用祭祀物品办成人礼？”我觉得自己声音都变得尖锐了一些，忍不住提高音量：“这是给我准备的吗？这到底是什么？”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冷冷地说：“柳月，你永远都不需要知道太多。等到成人礼那天，你只要按着步骤做好就行。”

    我盯着那些矮桌上的物品，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想继续追问，但她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厨房，丝毫没有继续和我交谈的意思。

    天彻底黑透了，家里灯光虽亮，但四处布满了沉闷的气息，和小时候记忆里的温馨一点也不同。我坐在沙发上时，奶奶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比起妈妈的冷硬，奶奶的面容依旧让我感到一丝熟悉的亲切，但当她一开口时，我就意识到她的态度也变得有些怪异。

    “月月，是时候了，奶奶等着这一天很久了。”她缓慢地说，干瘪的手里还捏着一串佛珠。她坐在我的对面，用一种审视和慈祥融合的眼神看着我。

    “奶奶，到底什么是成人礼？”我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她，试图从她嘴里得到比妈妈更详细的答案。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说道：“这是一件关乎性命的事，具体细节你问了也没用，只有等仪式开始，你才能真正明白它的重要性。”

    性命？奶奶的回答让我的心头猛然一沉，神经紧绷得几乎跳了起来，而她却始终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着，那就像普通对话，完全无视我心头的惊悚与疑问。

    “你现在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她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股压迫的力量，“无论成人礼当天发生什么，都不要违背规矩——它不仅是家族的传统，更是保你平安的一道保障。”

    她说完便不再开口，只站起身慢慢走回了她的房间。她离开的背影显得寂寥而沉重，而我却感觉自己像被困在某种无形的锁链中——成人礼越来越像一场藏着某种秘密的仪式。

    房间里的矮桌、我的白玉镯，还有那种来自村外窥视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拧成一团阴影，落在我的头顶。我知道自己肩负着某些无法后退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的真正含义，似乎只有等到那一天，才能揭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