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游园惊梦
发布:2025-11-28 11:23 字数:3836 作者:老朝奉
岑今拔开瓶塞,红色粉末随风飘散,落在最近的人偶身上。泥塑立刻冒出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被灼烧一般。人偶们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趁此机会,暮昭昭冲向窑炉,骨簪如利箭般射向最中间的瓷像。就在簪尖即将碰到瓷像的瞬间,老妇人的身体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根血红色的丝线,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朝她当头罩下——
“小心!”岑今抓起地上一块锋利的瓷片掷向血网,瓷片割断了几根丝线,但更多的丝线已经缠上暮昭昭的手臂。她的皮肤立刻开始泛青,像是被冻伤一般出现大片淤血。
窑炉里的火焰突然暴涨,青绿色的火舌舔舐着炉口,将整个窑厂映得如同鬼域。岑今看到那些瓷像正在火焰中缓缓融化,瓷身上浮现出痛苦的人脸,每一张都大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子时…到了…”老妇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地上的碎瓷片开始自行拼合,渐渐组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暮昭昭突然咬破手指,将血抹在骨簪上。簪身顿时红光大盛,她用力将簪子插入地面,喝道:“地脉为引,破!”
以骨簪为中心,一道道裂纹如蛛网般在地面迅速蔓延。整个窑厂开始剧烈震动,窑炉的砖块纷纷脱落,露出里面七个正在融化的瓷像。岑今抓起铁皮盒,将里面燃烧的黄纸全部抛向瓷像——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窑炉彻底坍塌。青绿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却在半空中突然凝固,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捏碎一般,化作无数火星四散飘落。
雨声重新传入耳中。岑今喘着粗气看向四周,窑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那些泥塑人偶全部化为了普通的土块。暮昭昭跪坐在地上,手臂上的淤青正在缓慢消退,但她的骨簪已经断成两截。
“还没结束。”她抬头看向雨中隐约可见的殡仪馆轮廓,“引魂婆的真身还在那里…”
远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戏腔,唱的正是《牡丹亭》里那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青江市殡仪馆的雨夜透着股阴湿的霉味,岑今站在铁艺大门前,雨水顺着生锈的“殡仪重地”铁牌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成暗红色的水洼。他盯着水洼里自己的倒影——那张脸突然扭曲了一下,嘴角诡异地向上扯到耳根。
“别看积水。”暮昭昭的油纸伞斜过来,伞骨上挂着的铜铃铛无风自动,“引魂婆的’照影术’,看久了魂会被勾走半缕。”
殡仪馆主楼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苏式建筑,灰白墙面上爬满枯死的藤蔓,三楼窗口飘着几盏白灯笼,灯笼纸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正门台阶上散落着纸钱,每张都印着模糊的人脸,被雨水泡发的五官像融化般往下垂坠。
岑今踩上台阶时,一张纸钱突然粘在他鞋底。纸面上的人脸猛地睁开眼,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戌时三刻…停尸间…”话音未落就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她在请君入瓮。”暮昭昭从袖中抖出三根缠着红线的桃木钉,钉尖沾着暗褐色的血痂,“但正好省了我们找路的功夫。”
推开的雕花木门发出年迈的呻吟,大厅里弥漫着福尔马林混着檀香的味道。吊顶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青白光线下一排排金属长椅泛着冷光。最诡异的是接待台上摆着台老式留声机,黑胶唱片正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缓缓旋转,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腔突然卡顿,留声机针头在唱片上划出刺耳的噪音。岑今看见唱片中央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蓝布衫女人站在窑厂前,怀里抱着个青瓷娃娃——正是他们在废墟里见过的那个未完成的素坯。
暮昭昭的骨簪突然从断口渗出黑血,她迅速用红线缠住簪身:“阴气太重,簪灵在预警。”话音未落,二楼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板上。
楼梯扶手的红漆早已斑驳,每一步踏上去都会带起细小的木屑。二楼的走廊比想象中要长,两侧病房改成的停尸间门牌都用红纸糊着,每张红纸上都用墨汁写着不同的戏曲名目:《锁麟囊》《六月雪》《牡丹亭》…
“戏码对应死法。”暮昭昭指尖抚过门牌上晕开的墨迹,“《六月雪》是冻死的,《锁麟囊》是溺毙的…”她突然停在标着《游园惊梦》的房门前,“到了。”
门缝里渗出的不是冷气,而是带着体温的薄雾。岑今推门的瞬间,留声机的唱腔突然在身后炸响:“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最后一个字被拉长成尖锐的啸叫。
停尸间中央摆着口刷了红漆的棺材,棺盖大开,里面铺着崭新的绣花被褥。七个青瓷娃娃围坐在棺材四周,每个娃娃心口都嵌着片染血的指甲。最骇人的是天花板上倒垂着几十个纸扎人偶,每张惨白的脸上都点着两团腮红,空荡荡的眼眶正对着下方棺材。
“七日还魂局。”暮昭昭的红线突然绷直,指向棺材尾部,“看那。”
绣花被褥上摆着个描金妆奁,匣子开合处夹着缕花白头发。岑今用桃木钉挑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片泛青的指甲,每片指甲上都刻着生辰八字。
“她不是要烧新身体…”岑今突然明白过来,“是要借七个替死鬼的命格重塑阳寿!”
妆奁最下层压着张戏票,日期是明天下午,座位号用血写着“7排14座”。暮昭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我们中计了…这是…”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梆子声打断。走廊尽头亮起两点绿莹莹的灯笼,四个纸扎的轿夫抬着顶蓝布小轿飘过来,轿帘上绣着“阴戏班”三个褪色的大字。轿子经过的墙面上,突然浮现出无数血手印,每个手印的掌心都长着张开的嘴。
“戌时三刻到——”轿子里传出沙哑的唱腔,“请贵人入棺观戏——”
棺材里的绣花被突然鼓起,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七个瓷娃娃同时转过头,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漆黑的嘴。岑今抓起妆奁砸向纸轿,描金木匣在空中突然自燃,烧焦的戏票灰烬里飞出七只血蛾,扑向倒吊的纸人眼眶。
暮昭昭趁机将断簪插入棺材,簪身的黑血顺着棺木纹路蔓延,瞬间结成张血网。棺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绣花被下鼓起的人形剧烈挣扎,七个瓷娃娃接连炸裂,飞溅的瓷片在墙上拼出“还差一个”的血字。
“快走!”暮昭昭拽着岑今冲向窗口,“她在等第八个替身!”
破窗而出的瞬间,整层楼的停尸间门同时洞开。每个房间里都站着个蓝布衫女人,她们齐声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最后一个字化作凄厉的猫叫。
岑今摔在殡仪馆后院的槐树上,树枝刮破了衬衫,露出后背大片的青色淤痕——那痕迹正在缓慢形成一张女人的脸。暮昭昭的情况更糟,她断簪上的黑血已经逆流进血管,在皮肤下凸起蚯蚓般的纹路。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但两人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救援——殡仪馆三楼窗口的白灯笼突然全部变成红色,灯笼纸上浮现出他们俩的剪影。
“明晚的戏票…”暮昭昭咳着血笑道,“她给我们留了包厢座。”
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枯叶间垂下无数红线,每根线上都系着片染血的指甲。最近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坐了七个穿寿衣的小孩,正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青江市立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某种腐烂的甜腥,岑今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针,药水一滴一滴顺着透明管子流进血管。窗外暴雨未歇,雨点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对面殡仪馆的轮廓。
他盯着天花板角落的一小块霉斑,那团黑色的菌丝在潮湿的空气里缓慢蠕动,渐渐形成一张女人的侧脸——薄唇微启,像是在唱戏。
“别看。”暮昭昭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她掀开隔帘,手里捏着半张烧焦的戏票,“医院阴气重,容易招东西。”
她的脸色比纸还白,断簪别在衣领上,簪尖凝结着黑红色的血痂。病号服宽大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皮肤下隐约可见青黑色的细线,像是有活物在血管里爬行。
岑今抬起右手,手背上的淤青已经蔓延到手腕,形成模糊的五官轮廓。他碰了碰那块皮肤,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游园惊梦》明晚七点开演。”暮昭昭把戏票残片按在床头柜上,票根上的座位号被血浸透,变成了“7排13座”,“她给我们留的是连座。”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病房角落。岑今这才发现墙角蹲着个穿红肚兜的纸人,纸人怀里抱着个青瓷碗,碗里盛着半凝固的黑血。每道雷光闪过,纸人的嘴角就上扬一分。
“先解决这个。”暮昭昭从枕头下抽出一根红线,线头上拴着枚生锈的铜钱,“医院里的’送药童子’,专门给将死之人送孟婆汤的。”
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纸人猛地抬头,空白的面孔上裂开三道缝——眼睛和嘴的位置渗出黑血。它怀里的瓷碗突然倾斜,黑血像活物般顺着地板向病床蔓延。
岑今抓起输液架砸向瓷碗,金属支架穿过纸人的身体砸在墙上,发出“咚”的闷响。黑血已经爬到床脚,液体表面浮现出无数张尖叫的人脸。
暮昭昭突然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铜钱。生锈的铜板剧烈震动,发出高频的嗡鸣。纸人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纸糊的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怀里的瓷碗“啪”地炸裂。
黑血瞬间蒸发成腥臭的雾气,纸人则化作一堆灰烬,灰堆里露出半片指甲盖大小的瓷片——上面用朱砂画着只眼睛。
“戏班子来催场了。”暮昭昭用鞋尖碾碎瓷片,“明晚之前,我们得找到第七个替死鬼的下落。”
走廊突然传来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站着个穿蓝布衫的护工,推着辆装满药品的小车。护工的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别看她的眼睛。”暮昭昭迅速拉上隔帘,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老城区城隍庙的香灰,能——”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她。药品车吱呀作响,护工的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帘子底下的缝隙里,能看到一双褪色的绣花鞋慢慢靠近。
岑今摸到床头的水果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护工的手突然从帘子边缘伸进来,那只手布满尸斑,指甲缝里塞着暗红色的戏服丝线。
“该换药了。”护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戏台飘来,带着空荡荡的回音,“不打针…伤口会烂到骨头里…”
暮昭昭突然掀开油纸包,一把香灰扬向帘外。护工发出声不似人类的尖叫,药品车轰然倒地,玻璃药瓶碎了一地。等他们拉开帘子,地上只剩一滩发黄的水渍,水里泡着几根花白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