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的灯光显得愈发明亮。

    首先传来消息的是鹿珏。王律师果然通过“非官方”渠道，将部分“证据”——主要是几段经过挑选的短信截图和一小段通话录音，散布到了网络上，并同步提交了一份“不完整”的材料给警方。鹿珏带领技术组的同事，立刻对这些材料进行了分析。

    “沈队，温法医，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鹿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她将分析报告调出，投影到大屏幕上，“这些短信截图，虽然内容确实是辱骂和威胁，但时间点非常分散，而且明显缺少上下文。我们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或者说‘被忽略’的前后信息，发现很多时候，是楚怜先用一些看似关心、实则带有刺激性的话语去挑衅赵桂芬，或者故意提及张伟的死、房产等敏感话题，引诱赵桂芬情绪失控后，才截取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她又播放了那段通话录音，并展示了声纹和语速分析图：“这段录音，剪辑痕迹非常明显！在赵桂芬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地索要钱财的部分，前后都有明显的掐断和重组痕迹。而且，通过背景噪音分析和赵桂芬说话的连贯性判断，这很可能是将几次不同通话中，赵桂芬情绪最激动的片段，剪辑拼凑在了一起，刻意放大了她的‘蛮横无理’。而楚怜在录音中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带着委屈和隐忍的语调，这与正常人在遭受辱骂和勒索时的自然反应，存在偏差。更像是…在刻意表演给录音设备听。”

    “果然如此！”沈予初眼神一凛，“她不只是在利用赵桂芬的坏脾气，更是在主动设计、引诱，然后留下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这个女人，心机太深了！”

    温泽逸看着屏幕上的分析结果，心中对楚怜的评估又加深了一层。她不仅冷酷，而且极具表演天赋和策划能力。她似乎从很早开始，就在为自己铺设一条“受害者”的道路，无论是面对家暴的丈夫，还是面对“恶婆婆”。

    紧接着，张祺安那边的调查也有了重大突破。

    “沈队，温法医，楚怜的经济状况查清楚了，问题很大！”张祺安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将一份厚厚的财务分析报告递给沈予初，“表面上看，楚怜靠打零工维持生计，生活节俭。但实际上，从半年前张伟死后不久开始，她就通过多个网络借贷平台和私人借贷，累计借入了超过三十万元！这些钱的去向，大部分都流入了一些境外的网络博彩平台账户！”

    “网络赌博？！”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一个看似朴素、隐忍的女人，竟然背负着如此巨额的赌债？

    “是的。”张祺安肯定地点头，“而且，就在案发前一周，她最大的一笔网贷即将到期，金额高达十万元，平台已经发出了最后的催款通知，并威胁要采取法律手段，甚至联系她的家人和单位。这笔钱，对她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根本无力偿还。”

    “所以，她急需一大笔钱…”沈予初喃喃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赵桂芬…保险！”

    “没错！”张祺安立刻调出另一份文件，“我们查到，在张伟死后，楚怜作为房屋继承人之一，为那套她继承大部分产权的房子，购买了一份包含意外险和寿险的房屋综合保险，被保险人是房屋的另一位名义共有人——赵桂芬！虽然赵桂芬只占很小的份额，但这份保险的受益人，却被指定为楚怜！保额…五十万！”

    真相，在这一刻，如同被剥去层层伪装的洋葱，露出了最辛辣刺眼的核心！

    所谓的婆媳积怨，所谓的长期虐待，所谓的房产纠纷，甚至所谓的“不堪忍受的反抗”，都只是精心编织的幌子！真正的动机，是那笔能解她燃眉之急、甚至让她一夜暴富的保险金！以及，彻底除掉赵桂芬这个可能在房产上给她制造麻烦的“障碍”！

    温泽逸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原来，从一开始，楚怜的目标就不仅仅是摆脱一个“恶婆婆”，更是为了钱！为了填补她因赌博而欠下的巨大窟窿！赵桂芬的死，对她而言，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一箭双雕的“买卖”！

    “杀害张伟，让她摆脱了家暴，获得了房产；杀害赵桂芬，让她获得了保险金，彻底解决了债务和房产隐患。”沈予初的声音冰冷，“这个女人，她不是受害者，她是捕食者！她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温法医，毒理学报告呢？”沈予初立刻追问。

    温泽逸拿起刚刚送达的最终报告：“结果出来了，和预期一致。死者赵桂芬体内未检测到任何常见毒物、安眠药或镇静剂成分。也就是说，楚怜是在赵桂芬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实施了捂压窒息。”

    这个结果，更进一步印证了楚怜的冷酷和残忍。她甚至没有想过用药物让过程“轻松”一点，而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需要近距离面对受害者挣扎的方式。

    “还有，”温泽逸补充道，“靠垫上提取到的唾液，DNA比对结果确认，与死者赵桂芬的DNA完全一致。这基本可以锁定，那个靠垫就是直接接触过死者口鼻的作案工具。”

    所有的证据链条，此刻已经完全闭合。动机、时间、地点、凶器、死因、以及伪造现场和操纵舆论的企图，一切都指向了楚怜。

    “拘捕令已经批下来了。”沈予初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正义的火焰，“这一次，看她还怎么演！”

    审讯室。

    冰冷的金属桌椅，刺眼的灯光，单向透视玻璃。楚怜再次坐在这里，但这一次，不再是作为“寻求帮助”的报案人，而是作为犯罪嫌疑人。她的身边坐着她的律师王律师，脸上保持着职业性的镇定，但眼神中也透着一丝凝重。

    楚怜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当沈予初和温泽逸走进来时，她的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装镇定，甚至试图挤出一丝委屈的表情。

    “沈队长，温法医，”王律师率先开口，“我的当事人是主动配合警方调查的。关于网络上的一些信息，我们深表遗憾，但那确实反映了我的当事人长期遭受…”

    “王律师，”沈予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将一叠文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我们今天不是来讨论网络舆论的，而是来谈事实和证据的。”她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楚怜，“楚怜，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楚怜的身体抖了一下，眼眶立刻红了：“沈队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婆婆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是，我是恨过她，她那样对我…但是…”

    “是吗？”沈予初拿起一份文件，“那你告诉我们，案发前一晚，22点47分，你在哪里？凌晨1点53分，你又在哪里？”

    鹿珏调出的监控截图被放在楚怜面前。楚怜看着照片上那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身影，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我那天晚上是出去了一下…我…我想去看看婆婆睡了没有，给她送点东西…”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理由显得苍白无力。

    “送东西需要待三个小时吗？还需要在凌晨两点多，行色匆匆地离开，手里还提着一个可疑的袋子？”沈予初步步紧逼。

    “我…我看到她家灯黑着，就没进去…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后来…后来又改变主意了…”楚怜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编，继续编。”沈予初冷笑一声，又拿出鹿珏的技术分析报告，“我们再来看看你提供的这些‘证据’。这些短信，这些录音，经过我们技术鉴定，存在明显的剪辑、拼接、诱导痕迹！楚怜，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警方都是傻子，看不出你这点小伎俩？”

    楚怜看着那些分析报告，特别是被恢复出来的、她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录音中被标记出的剪辑点，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放在桌子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我没有！是她！是她一直在逼我！她骂我，打我，问我要钱！她活该！”楚怜的情绪开始失控，声音尖利起来。

    “她活该？”温泽逸适时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所以，你就用这个靠垫，”他示意旁边的警员将作为证物的靠垫放在桌上，“捂住了她的口鼻，看着她慢慢窒息，看着她痛苦地挣扎，直到她彻底不动了？”

    楚怜看到那个熟悉的靠垫，瞳孔猛地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不…不是我…”

    “靠垫上的纤维，和你家卫生间下水道口、以及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完全一致。”温泽逸继续陈述，“靠垫上，检测到了死者的唾液DNA。楚怜，物证是不会说谎的。”

    “那又怎么样！”楚怜似乎被逼到了绝境，反而生出一丝疯狂，“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是她逼我的！她毁了我的一切！她害死了张伟还不够，还要来折磨我！她就是个老不死的吸血鬼！”

    王律师试图阻止她，但楚怜已经完全失控了。

    “她逼你？”沈予初猛地提高了声音，将张祺安调查到的财务报告狠狠摔在桌子上，“我看是你的赌瘾在逼你吧！楚怜！欠下三十多万的赌债，无力偿还，这才是你急需用钱的真正原因吧！”

    “什么赌债？！我不知道！”楚怜下意识地否认，但眼神中的慌乱已经出卖了她。

    “不知道？”沈予初冷笑，“境外博彩平台的账户流水，网贷平台的催款记录，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

    “还有这个！”沈予初又拿出那份保险单，“为赵桂芬购买五十万的人寿和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你自己！只要赵桂芬‘意外’死亡，你就能拿到这笔钱，不仅能还清赌债，还能彻底占有那套房子，高枕无忧！这才是你杀害她的真正目的！不是吗？！”

    保险单！这是楚怜自认为隐藏得最深的秘密！当这份证据也被摆在面前时，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她张着嘴，想要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谎言，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被击得粉碎。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那股精心算计的意念，此刻彻底崩塌了。

    “是…是我…”良久，楚怜的声音如同漏气的皮球，嘶哑而绝望，“是我做的…”

    她终于承认了。

    接下来的供述中，楚怜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因为赌债缠身，被催款逼得走投无路，她将主意打到了婆婆赵桂芬身上。她知道赵桂芬年纪大，身体不好，也知道那份保险的存在。于是，她策划了这起“意外”。

    她先是像往常一样，故意去“探望”赵桂芬，并再次提及房产和钱的问题，成功激怒了赵桂芬，并偷偷录下了部分“证据”。当晚深夜，她带着那个靠垫，用备用钥匙悄悄潜入了赵桂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