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通过身体，从接触浴缸壁或者水流的足部导出，形成了通路。

    “初步观察，体表有典型的电流入口和出口损伤，符合触电死亡的特征。”温泽逸对着录音设备低声说道，同时示意旁边的助手进行拍照固定。

    他接着检查死者的口鼻。鼻孔和口腔内有少量白色泡沫，这是溺水的体征之一，但也可能在触电导致的肺水肿时出现。颈部没有明显的扼痕或压迫痕迹。身体其他部位，除了四肢有一些可能是在浴缸内因电击痉挛撞击产生的轻微磕碰伤外，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暴力损伤。

    看起来，这似乎确实像是一起不幸的意外：林婉清在泡澡时，不慎将通电的吹风机掉入了水中，导致触电身亡。

    然而，温泽逸的心头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目光开始扫视整个浴室环境，寻找那些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首先是那个吹风机。它掉落的位置，在浴缸靠近内侧的边缘，插头却在浴缸外侧的地板上，距离墙上的插座足有一米多远。墙上的插座是防水设计的，带有保护盖。温泽逸走过去仔细检查，插座的保护盖是打开状态，内部没有明显的水渍，但插座面板边缘，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太自然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撬动过。

    “张祺安，”温泽逸叫道，“这个插座重点检查一下，看看内部结构是否有异常，保护装置是否被人为破坏过。还有，吹风机的电线长度和插头的位置，与正常使用时不慎掉落的情况是否完全吻合？”

    张祺安点点头，立刻安排助手对插座进行细致勘查和取证。“吹风机我们会带回去做进一步检测，看看是否有故障或者被改装过的痕迹。”

    温泽逸的目光又转向浴缸周围的地面。地面上有一些凌乱的水渍和脚印，大部分是急救人员和先进来的警察留下的，已经被小心地标记了出来。但在靠近浴缸外侧、插头掉落位置附近的地砖上，温泽逸发现了几处不太一样的水痕。这些水痕不是踩踏形成的，更像是…水滴溅落，然后被人用布或者拖把擦拭过，留下的半干半湿的、带有模糊边缘的痕迹。而且，这些擦拭痕迹的范围，似乎比正常意外溅出的水渍要大一些，方向也有些奇怪。

    “这些水痕…”温泽逸指给沈予初看，“看起来有点刻意。像是有人清理过现场？”

    沈予初也注意到了，她皱起眉头：“意外触电，第一反应是救人、断电、报警。会有人在那个时候，还有心思去擦地吗？除非…是为了掩盖什么？”

    就在这时，温泽逸的鼻子再次捕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异常气味。在浴室这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这股味道比在楼下客厅时更清晰了一些。它不是香皂、沐浴露或者香薰的味道，也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种…略带刺激性的、类似于某种化学溶剂或者清洁剂的气味，但又有些不同。这股味道很淡，似乎被浴室里原有的香气掩盖了，但他可以肯定，它不属于这里。

    “沈队，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温泽逸问道。

    沈予初也仔细嗅了嗅，表情有些疑惑：“好像…有一点？但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很淡。”

    “这股味道不像是浴室里该有的。”温泽逸顺着气味最浓的方向——似乎是靠近浴室门口和旁边的通风口附近——仔细查看，“张祺安，让痕检的同事注意一下，提取空气样本，并重点检查通风口和下水道口，看看有没有残留的可疑物质。”

    “明白。”张祺安立刻传达了指令。

    初步的现场勘查进行着，越来越多的疑点开始浮现。那个位置奇怪的吹风机插头、被撬动过的插座、疑似被擦拭过的水痕、以及那股不明来源的异常气味…这一切都让“意外触电”这个结论显得不再那么理所当然。

    温泽逸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浴缸里的死者。林婉清，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家的豪华浴缸里。她的丈夫何建成，表现得悲痛欲绝，但那过于“恰到好处”的悲伤和对“旧吹风机”的反复强调，是否也是一种表演？而那个沉默得如同雕像一般的继子何啸天，他那不仅仅是惊恐的眼神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他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什么？

    这时，鹿珏从楼下走了上来，脸色有些凝重。“沈队，温法医，别墅内部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何建成说他们注重隐私。智能家居系统有一些灯光、空调的控制记录，但没有直接关联到案发时段浴室情况的有用信息。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检查了别墅外围的监控，就在案发时间段，大约是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别墅后门有一个监控探头，拍到了一个人影…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因为角度和光线问题，看不清脸，但身形…看起来像个少年。”

    像个少年？温泽逸和沈予初对视一眼，立刻想到了那个沉默的继子——何啸天！

    “他溜出去干什么？”沈予初立刻追问。

    “不清楚，监控只拍到他出去，大约十几分钟后又溜了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似乎…拿了什么东西，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鹿珏回答。

    这个发现无疑又给案件增添了一层迷雾。在继母“意外”死亡的敏感时间段，何啸天偷偷溜出家门，又拿着不明物体回来，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该有的行为。

    “他人呢？”沈予初问道。

    “还在楼下客厅，由两名女警看着。”鹿珏答道。

    “走，下去看看。”沈予初当机立断。

    温泽逸也跟着一起下楼。他需要尽快将尸体运回法医中心进行解剖，以获取更确切的死因和死亡机制信息。但在那之前，他想再观察一下那个孩子。直觉告诉他，这个沉默的男孩，可能是解开这起“意外”真相的关键。

    再次回到客厅，何建成依然坐在沙发上，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仍然显得失魂落魄。看到沈予初和温泽逸下来，他立刻站起身，急切地问道：“警官，怎么样？婉清她…她真的是意外吧？是那个吹风机…我早就说要换了…”

    沈予初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何先生，我们需要你和你的儿子回警局做一份详细的笔录。请你配合。”

    何建成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好，我配合。啸天…啸天他还小，吓坏了，能不能…”

    “我们会安排专业的心理疏导人员。”沈予初的语气不容置疑。她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何啸天。

    男孩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但当听到“回警局”和自己的名字时，他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深了。

    温泽逸缓步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试图与他平视。他放低了声音，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啸天，是吗？我们是警察叔叔阿姨，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帮助你的…爸爸和阿姨。你不用害怕，可以告诉我们，你今晚都看到了什么吗？”

    男孩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温泽逸注意到，男孩裸露的脚踝上，似乎有一小片不太明显的、浅红色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刮擦过。他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

    “啸天，”温泽逸继续尝试，“你阿姨在洗澡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男孩的身体又是一颤，猛地抬起头。温泽逸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清秀但异常苍白的脸，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泪水，嘴唇紧紧地抿着，没有任何血色。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温泽逸，又惊恐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何建成，然后迅速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我在阁楼…玩…”

    阁楼？

    温泽逸和沈予初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答案有些出人意料。别墅里有阁楼吗？刚才他们上来的时候似乎没有特别留意。

    “阁楼在哪里？”温泽逸追问。

    男孩抬起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指向二楼通往三楼楼梯的拐角处，那里似乎有一个不太起眼的、与天花板颜色一致的小门。

    “你经常去阁楼玩吗？阁楼里有什么？”

    男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显得非常矛盾和混乱。“有…有好多旧东西…”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何建成的方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就在这时，何建成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何啸天揽进怀里，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和急切：“警官，孩子吓坏了，你们别问了！阁楼就是个堆杂物的储藏室，平时都锁着的，他怎么可能跑进去玩！他肯定是记错了，吓糊涂了！”

    何建成的反应显得有些过于激动，他紧紧抱着何啸天，不让警方继续提问，眼神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温泽逸站起身，看着何建成那张故作镇定的脸，又看了看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眼神却死死盯着阁楼方向的何啸天，心中疑云更甚。

    这个阁楼，绝对有问题！

    而那股奇怪的化学气味，会不会也和阁楼有关？

    “何先生，”沈予初的声音冷静而有力，“我们办案需要了解所有细节。既然孩子提到了阁楼，我们就需要上去看一下。这也是程序。”

    何建成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拒绝，但看到沈予初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好…好吧。钥匙…钥匙我找找…”他一边敷衍着，一边试图将何啸天带离。

    “不用找了，”张祺安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把小巧的铜制钥匙，“我们在二楼走廊的地毯下面发现了这个。尺寸和阁楼门锁的钥匙孔吻合。”

    何建成看到那把钥匙，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开始指向那个神秘的阁楼。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与林婉清的死，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温泽逸的目光再次扫过现场——悲痛的丈夫，沉默恐惧的继子，疑点重重的浴室，以及那个即将被打开的阁楼…一个关于财富、情感、控制和可能谋杀的家庭悲剧的序幕，似乎才刚刚拉开。而电流，或许只是这出悲剧中，一个精心设计的道具。

    空气仿佛在张祺安拿出那把黄铜钥匙的瞬间凝固了。何建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恐慌，不再是之前那种可以表演出来的悲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徒劳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眼睁睁看着张祺安拿着钥匙，在沈予初和温泽逸的注视下，走向那个位于二楼楼梯拐角、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小门。

    温泽逸的目光紧锁着那扇门。它看起来确实很不起眼，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小小的、几乎被灰尘覆盖的钥匙孔。如果不是何啸天指认，加上张祺安在地毯下发现了这把明显不属于常用门锁的钥匙，恐怕很容易就会忽略它的存在。阁楼，在很多家庭里确实是堆放杂物的地方，但何建成刚才那过于激烈的反应，以及何啸天提到阁楼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都昭示着这扇门背后，绝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