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说…”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一切…都是我做的…”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接下来的供述，断断续续，却越来越清晰，拼凑出了一个因为贪婪、怨恨和绝望而走向毁灭的完整故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沈予初引导着他。

    “大概…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吧…”何建成眼神飘忽，陷入了回忆。“公司…我的‘汇科智能’，表面看着光鲜，其实早就出了问题。前几年的扩张太快，步子迈得太大，几个重要的项目都失败了，资金链断了…我拆东墙补西墙，到处借钱，高利贷也碰了…窟窿越来越大，根本堵不住…”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银行催款，供应商逼债，每天一睁眼就是还不完的钱…我快被逼疯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包括婉清。我怕她看不起我，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保险上？”温泽逸接口问道。

    何建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是…我想到了保险。意外险，赔付快，额度高…如果…如果婉清出了意外…那笔钱，足够我填上所有的窟窿，甚至还能东山再起…”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魔鬼一样缠着我。一开始，我只是想想，不敢真的去做…但是，债务的压力越来越大，每天都像是在走钢丝…我开始失眠，精神恍惚…”

    “阁楼那个实验室呢？”沈予初追问，“你是怎么想到要自己合成药物的？”

    “我…我大学辅修过有机化学，有点底子。”何建成低声说，“我查了很多资料，意外死亡的方式…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就是触电、煤气中毒之类的。但这些偶然性太大，不好控制。后来，我在一些国外的论坛上看到有人讨论用药物辅助…制造意外…琥珀胆碱，起效快，代谢也快，不容易被发现…还能造成肌肉松弛，让她无法挣扎…”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自己也对所说内容的冷酷感到不寒而栗：“直接买药风险太大，国内管制很严。我就想…能不能自己合成。我在网上匿名买了设备和原料，寄到我一个朋友的仓库，再自己偷偷运回家。阁楼…那里平时没人去，是最好的地方。”

    “你开始在阁楼做实验，用那些动物？”温泽逸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中却掠过一丝寒意。

    何建成浑身一颤，不敢直视温泽逸的眼睛。“是…我需要…需要确定剂量和效果…我抓了一些流浪猫狗，还有兔子、老鼠…我…”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双手痛苦地抓着头发。

    “氰化钾呢？你准备那个做什么？”沈予初紧追不放。

    “那是…那是备用的…”何建成声音微弱，“琥珀胆碱合成有难度，我怕失败…氰化钾效果直接，但我知道那个太明显，容易查出来…所以…只是以防万一…我用狗试过一次…效果太…太快了…我后来没敢再碰…”

    温泽逸和沈予初对视一眼，这与他们的推测基本一致。何建成并非一开始就锁定了琥珀胆碱+触电的方式，而是在几种恶毒的方案中进行了权衡和“实验”，最终选择了自认为最隐蔽、最像意外的一种。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胁迫你儿子何啸天参与的？”这个问题，让何建成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语无伦次地辩解，“啸天…他很聪明，也很黏我…有一次，他无意中撞见我从阁楼下来，问我里面是什么…我怕他乱说，就…就骗他说，爸爸在里面做一些很厉害的科学实验，是我们的秘密…还带他进去看…”

    “你看他害怕那些动物，害怕那些化学品，你还继续带他去？”沈予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我当时脑子已经不清醒了…”何建成痛苦地摇头，“我觉得…让他知道一些，他就会守口如瓶…后来…后来我让他帮我喂东西，观察反应…告诉他这是在帮助爸爸完成重要的工作…他还小，他不懂…他只是害怕我生气，害怕我不喜欢他…”

    “直到他开始意识到你在做什么，开始反抗，甚至试图告诉林婉清，你就开始威胁他？”温泽逸冷冷地问道，“用‘实验品’来威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何建成再也无法辩解，只是痛苦地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裤子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被钱逼疯了…我毁了他…”

    “林婉清是什么时候发现阁楼的秘密的？她发现了多少？”沈予初将话题拉回到另一个关键点上。

    提到林婉清，何建成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恨。

    “大概是…案发前三个月吧。”何建成咬着牙说道，“她一直觉得我有些不对劲，花钱大手大脚，但公司那边却好像没什么起色。她开始偷偷查我的账，翻我的东西…那天，她不知道怎么拿到了阁楼的备用钥匙…等我回家的时候，她就坐在客厅里，脸色惨白地看着我…”

    “她看到了什么？”

    “她说…她看到了那些化学品，看到了笼子里的动物…还有我散落在桌上的笔记…她质问我到底在干什么…”何建成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她很聪明，她把阁楼的事，和我公司财务上的窟窿联系起来了…她猜到我想干什么…”

    温泽逸和沈予初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林婉清并非对何建成的计划一无所知。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温泽逸追问。

    “她…她一开始很害怕，也很愤怒。”何建成回忆道，“我们大吵了一架。她说要报警，要去法院告我，还要带走啸天…”

    “但她并没有报警，对吗？”沈予初敏锐地指出了关键。

    何建成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后来…后来她冷静下来，又找我谈了一次。”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她说…她可以不报警，也可以不把我在外面欠债、挪用公司资金的事情捅出去…但是…”

    “但是什么？”

    “她要钱。”何建成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她要一大笔钱，作为封口费，也作为她和啸天离开的补偿。她说，如果我不给，她就把所有事情都抖出去，让我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温泽逸皱起了眉头。这个转折，让林婉清的形象变得复杂起来。她发现丈夫的罪恶计划和财务困境后，第一反应不是报警或寻求法律途径保护自己和孩子，而是选择了勒索？

    “她要多少？”

    “五百万。”何建成眼中充满了怨毒，“她知道我买了保险，她说，等我拿到保险金，分她一半。或者，让我立刻想办法筹钱给她。她还说…她手里有我挪用公款的证据…如果我不答应，大家就一起完蛋！”

    这个信息，让案件的性质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何建成的谋杀计划早已开始酝酿，但林婉清的勒索行为，无疑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他的杀心，并且让他将目标从“制造意外”进一步锁定在了林婉清身上。

    “所以，她的勒索，让你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沈予初问道。

    “是！”何建成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她太贪婪了！她想毁了我！我辛辛苦苦打拼的一切，凭什么要被她拿走？！与其被她勒索，最后还可能一无所有地去坐牢，不如…不如让她彻底闭嘴！拿到保险金，我还有机会翻身！”

    这种扭曲的逻辑，将受害者的自保行为，解读为对自己生存空间的侵占，从而合理化自己的杀戮行为，正是许多犯罪者共有的心理特征。

    “所以，案发当晚…”温泽逸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是我算好的日子。”何建成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鼓劲，继续讲述那罪恶的一晚。“我知道她晚上有泡澡的习惯。我提前准备好了东西…那杯‘安神茶’，是我在网上买的一种强效安眠药，磨成粉末混进去的…剂量不大，但足以让她头晕、嗜睡…”

    “她喝了茶，果然说有点晕，想去休息。我就…假装好心，扶她去卧室，又说帮她去浴室放洗澡水。”何建成的声音因回忆而颤抖，“我趁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偷偷在她平时喝水的水杯里，加入了计算好剂量的琥珀胆碱溶液…我知道她睡前有喝水的习惯…”

    “为什么不直接注射？”温泽逸打断他，问出了心中的一个疑问。琥珀胆碱通常是注射给药。

    “注射…会留下针眼，太明显了。”何建成解释道，“而且我怕她中途醒来反抗…口服虽然起效慢一点，但更隐蔽…我查过资料，琥珀胆碱口服也有一定的效果，尤其是在她已经服用了安眠药的情况下…更容易吸收…我事先在阁楼用兔子做过实验，确定了大概的剂量和起效时间…”

    温泽逸点了点头，这个解释符合逻辑，也更显其心计之深沉。为了不留下痕迹，他宁愿选择效果相对不确定、需要更精确计算剂量的口服方式。

    “等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浴室。”何建成继续说道，“我把事先准备好的、那个内部线路被我动过手脚的旧吹风机插上电，放在浴缸边上一个很容易‘不小心’碰掉的位置…然后，我回到卧室，看到她果然已经喝了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很微弱…”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挣扎，但最终还是说了下去：“我…我试探了一下，她没什么反应…我就…把她抱起来…她当时很软，没什么重量…我把她抱进浴室，轻轻放进已经放好水的浴缸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罪恶感：“她当时…好像还有一点意识…眼睛微微睁开，看着我…但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把那个吹风机…‘不小心’碰倒，让它掉进了水里…”

    滋啦的电流声和瞬间跳闸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何建成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呢？”沈予初追问。

    “然后…我就跑出浴室，制造出慌乱的样子…把啸天从他房间里放出来…让他看到我‘惊慌失措’地发现他阿姨‘触电’了…然后我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何建成痛苦地捂着脸，“我演了一场戏…一场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戏…”

    至此，整个案件的经过，动机、策划、准备、实施，以及其中涉及的复杂人性和扭曲心理，都清晰地呈现在了专案组面前。

    温泽逸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的男人，心中感慨万千。一个曾经可能也怀揣梦想、努力打拼的商人，如何在金钱的漩涡和人性的贪欲中一步步迷失，最终将自己和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拖入了罪恶的深渊？阁楼里的秘密，不仅仅是化学实验和谋杀计划，更是人性黑暗面滋生、蔓延的温床。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快速记录的鹿珏，抬起头，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了沈予初和温泽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