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坐车，胳膊却在车上，这怎么做到的？细思极恐啊！”

    付声默默听着，没有参与讨论。他知道，公众的猜测往往天马行空，而警方的调查必须建立在扎实的证据之上。但他也明白，公众的关注意味着巨大的压力正落在张靖宇和他的团队肩上。

    下午，付声需要去城西的一个社区调解中心处理一个邻里纠纷的案子。巧合的是，这个社区调解中心距离“金色港湾”小区并不算远。处理完调解中心的事务，时间尚早，付声看了一眼导航，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将车开向了“金色港湾”的方向。

    他并不是想干涉警方办案，只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职业习惯——了解与案件相关环境的习惯。他想亲眼看看这位年轻受害者生前居住的地方。

    “金色港湾”名副其实，小区绿化极好，楼宇崭新气派，安保措施也相当到位，门口有保安站岗，进出车辆和人员都需要登记或刷卡。付声将车停在小区外围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没有试图进入。

    他看到小区门口停着几辆看似普通的私家车，但车内坐着的人却不时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眼神锐利。付声认出其中一辆车的型号似乎是市局刑侦支队常用的公务车之一。看来，张靖宇队长的第二组人马——老刘他们，已经在这里布控了。他们没有贸然进入小区，而是在外围进行秘密摸排和监控，这与张靖宇昨天在车站会议室里表现出的谨慎和策略相符。

    付声注意到，有穿着便衣的警察正在和小区门口的保安低声交谈着什么，保安不时点着头，表情严肃。偶尔有居民进出小区，便衣警察也会看似随意地与他们搭话，大概是在进行外围走访。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表面平静的小区，内里却因为这起凶案而暗流涌动。

    付声没有停留太久，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多待一秒都可能引起警方的注意。他发动汽车，缓缓离开。

    车子驶离“金色港湾”的范围，付声的心情却愈发沉重。林婉，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甚至死无全尸。她的生活轨迹在“金色港湾”戛然而止，而她身体的一部分，却以一种极端残酷的方式出现在几十公里甚至几百公里外的高铁上。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方现在的首要任务，恐怕就是确定林婉的死亡时间和第一案发现场。既然她最后被目击或监控拍到是进入“金色港湾”小区，之后再未出现，那么她很可能是在自己的住所遇害的。张靖宇队长现在面临的抉择是，何时进入林婉的家进行搜查？太早，可能会因为缺乏足够证据支持搜查令而遇到程序问题；太晚，又可能让凶手有时间转移或销毁证据，甚至可能还潜藏在屋内。

    付声几乎可以想象到张靖宇此刻的焦灼。证据！他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来支撑下一步行动。比如，林婉失踪的具体时间点，小区监控是否拍到可疑人员进出她的住所，她的通讯记录、社交媒体是否有异常等等。

    而程阳法医那边，除了确认身份，断臂上提取到的那些微量物证——蓝色纤维和灰褐色粉末，是否能提供更多线索？那截断臂本身，除了切割方式，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的信息？比如，死亡的具体时间范围能否进一步精确？

    正思索间，付声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付声律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疲惫但中气十足的男声。

    “我是付声，请问您是？”付声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张靖宇。”

    付声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张靖宇会亲自打电话给他。“张队长？您好，有什么事吗？”

    “付律师，不好意思打扰你。是关于昨天G178次列车的事情。我们复查了所有乘客的问询笔录，注意到你提到你中途去过一次洗手间，虽然不是发现证物的那个。我们想跟你再核实一下细节，看看你是否回忆起当时在车厢连接处或者过道上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任何细节都可能对我们有帮助。”张靖宇的语气很直接，带着警察特有的询问口吻，但也保持着基本的客气。

    付声立刻集中精神，仔细回忆着昨天在高铁上的情景。“张队长，我当时去的是我所在车厢另一端的洗手间，时间大概是列车启动后一个小时左右。我印象里，去的时候过道上人不多，有乘务员推着小车经过。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个人在我座位斜后方不远处站了一会儿，像是在打电话，但我没太注意他的长相，只是个模糊的背影，中等身材，穿着深色外套。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深色外套，中等身材……”张靖宇在电话那头重复了一遍，似乎在记录，“还有其他的吗？比如他打电话的语气？或者有没有携带什么特别的行李？”

    付声努力回想：“打电话的声音很低，听不清内容，语气感觉比较平静。行李……我没注意他身边是否有行李。抱歉张队长，当时确实没太留意。”

    “没关系，这些信息也很有用。”张靖宇的声音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另外，我们确认了死者身份，名叫林婉，26岁，住在金色港湾。你对这个人或者这个小区有什么印象吗？”

    付声心中一动，张靖宇果然在排查所有可能的线索，甚至问到了乘客对死者和小区的了解程度。他如实回答：“我对林婉女士本人没有印象。金色港湾小区我知道，因为处理过涉及该小区的案子去过几次，但仅限于对小区的环境和位置有了解，并不认识里面的住户。”

    “好的，明白了。谢谢你的配合，付律师。如果后续想起任何可疑情况，请随时联系我们。”张靖宇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也请你注意保密，目前案件还在侦查阶段。”

    “我明白，张队长。需要我过去做正式笔录吗？”

    “暂时不用，电话核实就可以。再次感谢。”张靖宇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付声放下手机，心中泛起波澜。张靖宇的这个电话，看似只是例行的补充询问，但却透露出警方调查的细致和某种程度上的“无差别”排查。那个他无意中瞥见的“打电话的背影”，会是线索吗？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将这个细节默默记在了心里。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警方传递出的紧迫感。张靖宇亲自打电话给一个普通乘客核实细节，说明他们掌握的有效线索可能依然不多，正在大海捞针般地寻找任何一丝可能性。

    而就在付声挂断电话后不久，市局刑侦支队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苏苏拿着一份刚汇总的报告，急匆匆地冲进张靖宇的办公室，脸上带着兴奋和凝重交织的复杂表情：“头儿！查到了！林婉的通话记录显示，在她预计失踪的时间段前后，与一个号码有过多次非常规时段的通话记录！而且，我们查了那个号码的机主信息，发现……”

    张靖宇猛地站起身：“发现什么？快说！”

    “那个号码的登记机主，叫吴建，男，35岁，职业是……一名电工，有持证。更重要的是，根据物业提供的维修记录和小区监控显示，就在林婉最后一次被拍到回家后的第二天上午，这个吴建曾经以‘电路检修’的名义，进入过林婉的家！停留了将近两个小时！”

    张靖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猎豹锁定了猎物：“电工？吴建？查！立刻查这个吴建的所有背景信息！他现在在哪里？！”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负责监控排查的警员也跑了进来：“报告队长！调取金色港湾地下车库和周边道路监控，发现吴建离开小区时，开的是一辆半旧的银灰色面包车。我们追踪了这辆车的轨迹，发现它在离开金色港湾后，并没有直接回他登记的住址，而是绕道去了城郊的一个五金工具市场！”

    “五金工具市场……”张靖宇的拳头猛地攥紧，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切割林婉手臂的电动工具，很可能就是在那时购买或准备的！而那个电工吴建，拥有专业知识和工具，进入受害者家中，作案后利用面包车转移尸块……一切似乎都开始联系起来了！

    “程法医那边有什么发现？”张靖宇转向刚刚从法医中心赶回来的程阳，后者一直在一旁冷静地听着。

    程阳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中也多了一丝锐利：“指甲缝里的灰褐色粉末成分分析出来了，是一种常见的墙体保温材料粉末，与老旧线路改造或者墙体钻孔作业可能产生的粉尘成分高度吻合。这与吴建的电工身份以及‘电路检修’的说辞，存在潜在关联。”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齐齐指向了一个名字——吴建！

    张靖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冲出去抓人的冲动，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链。“苏苏，立刻申请搜查令！目标，吴建的住处、他那辆银灰色面包车！同时，准备对林婉的住所进行强制搜查！老刘，你带人，立刻对吴建进行布控，一旦搜查令批下来，马上实施抓捕！”

    “是！”苏苏和老刘齐声应道，转身飞奔出去。

    命令下达，整个刑侦支队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压抑了近三十个小时的阴霾，似乎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曙光初现。

    张靖宇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逐渐西沉的夕阳，金色的光芒洒在他的脸上，却无法驱散他眼神中的冷峻。找到嫌疑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抓捕、审讯、寻找剩下的尸块和作案工具，固定完整的证据链。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让这个狡猾的凶手逃脱法律的制裁。

    而此刻的付声，对此毫不知情。他刚刚处理完社区调解中心的事务，正开车返回市区的路上。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轻松的音乐，他试图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他不知道，那个在高铁上被他无意瞥见的“打电话的背影”，其身份即将被揭开。他更不知道，这起看似与他无关的高铁碎尸案，很快就会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将他卷入其中，并让他与那位冷静的程法医、火爆的张队长，站在法庭的两端，展开一场关于法律、真相与人性的激烈交锋。

    夜幕即将再次降临，而围绕着林婉之死的谜团，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楼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紧张和肃穆。张靖宇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手指在屏幕上两个红点之间划过——一个是位于城西老城区的吴建住址，另一个则是城东的“金色港湾”林婉公寓。搜查令刚刚通过加密渠道传达，打印机吐出带着授权印章的文件，散发着墨水的味道，也散发着正义即将降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