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距离刘伟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几天，但这件事显然还在校园内持续发酵。付声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眼神中带着好奇、恐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首先来到了案发的工地附近。警戒线大部分已经撤除，但工地上依然残留着一些勘查过的痕迹，几名保安在附近巡逻，禁止无关人员靠近。那片翻动过的、掩埋尸体的区域，被一块绿色的苫布覆盖着，显得格外刺眼。

    工地位于校园相对偏僻的一角，紧邻着一片待拆迁的旧家属楼和一片小树林，旁边是一条正在修建的校内道路。付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晚上应该人迹罕至，但并非完全的死角，不远处的教学楼和宿舍楼的灯光应该能照射到一部分区域。选择在这里掩埋尸体，凶手是胆大妄为，还是另有考虑？比如，熟悉这里的环境，知道如何避开监控和视线？

    他没有停留太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随后，他以受害者家属委托律师的身份，联系了刘伟生前所在的文学院。

    学院的党委副书记接待了他。这位姓王的副书记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态度谨慎而官方。

    “付律师，您好。关于刘伟老师的事情，我们学院上下都感到非常痛心和震惊。”王副书记叹了口气，“刘老师是我们学院非常优秀的骨干教师，教学认真，科研能力强，深受师生爱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实在无法接受。”

    “王书记，我理解学院的心情。”付声说道，“我受刘老师家属委托，想了解一下刘老师生前的一些情况，特别是案发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工作上的压力，或者人际关系方面的困扰？”

    王副书记沉吟了一下：“要说异常…好像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刘老师工作一直很投入，他带了好几个研究生，还在负责一个重要的课题项目，压力肯定是有的，但这对于大学老师来说也算正常。人际关系方面，刘老师性格比较内向温和，跟同事们关系都还可以，没听说跟谁有过激烈的矛盾。”

    “他负责的课题项目，有没有涉及到比较大的利益？或者存在比较激烈的竞争？”付声追问。

    “这个…”王副书记推了推眼镜，“是省里的一个重点社科项目，经费不少，竞争确实是有的。但评选过程都是公开透明的，刘老师也是凭实力拿到的。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不认为学术竞争会激化到杀人的地步。

    “那他带的研究生呢？有没有跟哪个学生关系比较紧张，或者有过什么冲突？”

    “这个我具体不太清楚。刘老师对学生要求是比较严格，但也很关心他们。没听说有哪个学生跟他矛盾特别大。当然，详细情况可能需要问问他的学生或者其他同事。”王书记建议道。

    付声又询问了刘伟失踪当天的情况，王书记表示，那天刘伟下午本来有课，但没有去，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学院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寻找并报了警，直到几天后警方在工地发现了他的尸体。

    谈话并没有获得太多有价值的线索，王书记的态度虽然配合，但言语间始终保持着距离，似乎不愿意过多谈论可能存在的内部矛盾。

    离开学院办公室，付声决定去刘伟的办公室看看。在征得学院同意后，一位行政老师带着他来到了刘伟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典型的大学老师配置，一张书桌，一个大书架，桌上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看得出来，主人离开得很匆忙，桌上的一个茶杯还是半满的，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架上的书码放得还算整齐，多是文学、历史、哲学类的专业书籍。

    付声仔细观察着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桌上的电脑是关闭的，不知道警方是否已经取走进行检查。他注意到桌角放着一张照片，是刘伟和一位年轻女孩的合影，女孩笑得很灿烂，依偎在刘伟身边，看起来关系亲密。

    “这位是？”付声指着照片问带路的老师。

    “哦，这是刘老师的女儿，叫刘思涵，也在我们学校读书，读大三。”老师回答。

    付声点点头，记下了这个信息。他又翻看了桌上的一些文件，大多是教学相关的讲义、论文草稿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可疑的东西。

    在办公室逗留了片刻，付声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门后的垃圾桶。垃圾桶里除了常见的废纸巾、零食包装袋外，还有一个揉成一团的纸条，似乎与其他垃圾有些不同。

    他心中一动，戴上随身携带的薄橡胶手套，将那团纸条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条上只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像是匆忙中写下的，字迹有些歪斜：

    “东门，晚上十点，有话说。”

    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日期。

    付声看着这张纸条，眉头微蹙。这像是某种约定。是刘伟写的，还是别人写给他的？如果是别人写的，那会是谁？约他出去谈话，谈什么？这会不会与他的失踪和死亡有关？

    他将纸条小心地收好，放进证物袋。看来，事情确实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离开刘伟的办公室，付声又尝试着找了几位刘伟的同事和学生了解情况。同事们大多对刘伟的评价很高，但也隐约提到他性格比较“清高”，有时不太合群，对一些行政事务不太配合。有位年轻老师私下透露，刘伟最近因为那个重点课题的事情，和学院里另一位资历更老的教授似乎有些不愉快，那位老教授也申报了同一个项目，但最终给了刘伟。

    而刘伟带的几个研究生，则提供了另一条线索。他们说，刘老师最近情绪确实不太好，有时候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在课堂上走神。其中一个叫李浩的男生犹豫着说，他好像看到过刘老师和一个校外的人在咖啡馆争吵，但离得远，没听清内容，只看到对方情绪很激动，似乎在威胁刘老师什么。

    “校外的人？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看到的？”付声立刻追问。

    李浩努力回忆着：“大概是半个多月前吧…就在学校西门那家咖啡馆。那个人…中等身材，穿着夹克，看起来有点凶，像是…社会上的人？”

    这条线索很重要。一个与“社会人”发生争执的大学老师，这与他平日里温和的形象形成了反差。

    付声记下了这些信息，感觉调查有了一些方向，但迷雾却似乎更浓了。刘伟的死，可能牵涉到学术竞争、个人恩怨，甚至还有校外的不明势力？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付声决定去市局刑侦支队碰碰运气，看看能否从警方那里获得一些官方信息，特别是法医的初步检验结论。他知道，这很可能会再次遭遇张靖宇的冷脸，甚至刁难。但为了案子，他必须去。

    来到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楼，付声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果然，在前台说明来意后，接待的警员打了个电话，很快，他就看到了张靖宇那张熟悉的、带着几分不耐烦和警惕的脸。

    “付律师？你来干什么？”张靖宇站在办公室门口，双手抱胸，语气不善。高铁案的判决显然让他对付声更加没什么好感。

    “张队长，我是受刘伟教授家属的委托，来了解一下案件的调查进展。”付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专业。

    “家属委托？”张靖宇挑了挑眉，“动作够快的啊。怎么，这次又是想来给哪个潜在的凶手找‘苦衷’，找‘被害人过错’了？”他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毫不掩饰。

    付声皱了皱眉：“张队长，我这次是代表受害者家属，目的是希望配合警方，尽快查明真相，抓住真凶。我想了解一下，目前案件的调查方向，以及……法医的初步鉴定结论。”

    “案件正在全力侦办中，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张靖宇硬邦邦地回绝，“至于法医鉴定，那是我们警方的内部资料，更不可能告诉你一个外部律师。”

    付声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张队长，家属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他们有权了解案件的基本情况。而且，或许我这边掌握的一些信息，也能对警方的调查有所帮助。”

    “哦？你掌握了什么信息？”张靖宇瞥了他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付声想了想，决定透露一部分：“我今天去了一趟宁城大学，和刘伟的一些同事、学生聊了聊。了解到他最近情绪似乎有些异常，并且可能因为课题项目和同事产生过不愉快。另外，有学生反映，半个多月前，曾看到刘伟在校外和一名疑似社会人员发生过争执。”

    听到这些，张靖宇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这些情况，我们警方自然会去核实。不需要付律师你来‘提供帮助’。”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一间办公室走了出来，正是程阳。她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到付声和张靖宇站在一起，脚步顿了一下。

    “程法医。”付声主动打了声招呼。

    程阳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的目光在付声和张靖宇之间扫过，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没有说话，只是准备从他们身边走过。

    “程法医，”付声抓住机会，“关于刘伟老师的尸检，有没有什么初步的发现？比如死亡原因，死亡时间？”

    程阳停下脚步，看了张靖宇一眼。张靖宇立刻瞪了付声一眼，对程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

    程阳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感情的专业腔调：“死者刘伟，男性，年龄符合报案信息。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失踪当晚至次日凌晨。直接死因是机械性窒息，颈部有明显扼痕。尸体被发现时呈掩埋状态，身上有多处死后形成的钝性损伤，推测是搬运和掩埋过程中造成的。具体的毒理、病理检验还在进行中。”

    她只说了这些最基本、也无法完全保密的信息，但对付声来说，已经足够了。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被人扼颈掐死的。这是一种近距离的、需要持续施加力量的杀人方式，往往带有强烈的情绪色彩，比如愤怒、仇恨。这与之前推测的钝器打击或者刀伤等方式有所不同。

    “谢谢你，程法医。”付声真诚地道谢。

    程阳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了法医办公室的方向。

    “行了，付律师，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张靖宇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忙着办案，没时间跟你闲聊。请回吧。”

    付声知道再待下去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便点了点头：“好的，张队长。如果我这边有进一步发现，会再联系你们。”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刑侦支队。

    走在傍晚的街头，付声的脑子里快速地梳理着今天获得的信息：死者刘伟，表面关系简单，实则可能因课题与同事结怨；曾与校外社会人员发生争执；死于机械性窒息，很可能是熟人或者有强烈情绪的人所为；失踪前可能收到过神秘纸条的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