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声推门而入，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咖啡厅。靠窗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面前的咖啡几乎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当看到付声走近时，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慌张，但还是努力站了起来。

    “付…付律师？”

    “孙淼同学？”付声伸出手，语气温和，“我是付声。谢谢你愿意联系我。”

    两人握了手，孙淼的手心有些潮湿。付声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请坐。”付声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他对面落座，将公文包放在一旁。“不用紧张，就像跟朋友聊天一样。把你那天晚上看到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好吗？”

    孙淼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好…好的。”他定了定神，开始回忆，“那天是…是周二晚上，对，就是刘老师被发现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大概…十点四十到十一点之间的样子，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了，因为…”他脸颊微微泛红，“我…我跟我女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就想去东门外面的小河边散散心，一个人待会儿。”

    付声没有打断他，只是专注地倾听，偶尔点头示意他继续。

    “东门出去，往北走不远，有一片小树林，挺偏僻的。我本来想穿过小树林去河边，刚走到树林边缘，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吵架，声音很大，很激动。”孙淼回忆着，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我当时有点好奇，也怕出什么事，就没敢直接过去，躲在一棵比较粗的树后面偷偷看。”

    “你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付声问。

    “嗯…其中一个，我认出来了，是…是刘伟老师。”孙淼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好像很生气，一直在质问对方什么。另一个是个男的，背对着我这边，看不到脸，但是个子很高，比刘老师高差不多一个头，身材…挺壮实的，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像是黑色的或者深蓝色的。”

    高，壮，深色夹克…这与赵峰之前模糊的描述，以及付声对王强的初步侧写，高度吻合。

    “他们吵得很凶，那个男的声音很粗，也很不耐烦，好像一直在骂刘老师，说什么‘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脸不要脸’之类的话。”孙淼模仿着当时的语气，虽然声音不大，但其中的凶狠意味却传递了出来，“刘老师也很激动，说什么‘学术底线’、‘违规操作’、‘我不会同流合污’…我听得不是很全，断断续续的。”

    学术底线？违规操作？同流合污？这印证了付声之前的猜测，刘伟的死，果然与那个“宏远”的合作项目脱不了干系！

    “后来呢？他们有没有肢体冲突？”付声追问，这是关键。

    “有！”孙淼肯定地点头，“吵着吵着，那个男的突然就伸手，很用力地推了刘老师一把！刘老师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撞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推？”付声确认道，“是推，不是打？”

    “是推，很用力的一把推搡。”孙淼回忆道，“刘老师被推之后，好像更生气了，指着那个男的鼻子骂，声音都变调了。那个男的好像也火了，往前逼近了一步，看样子还想动手…”

    孙淼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当时吓坏了，怕他们真的打起来，万一波及到我…我…我就没敢再看下去，悄悄地…赶紧跑掉了。”

    “你跑掉的时候，他们还在原地吗？”

    “应该还在，我没敢回头看，就听到后面好像还在吵…”

    “你看到那个男的开什么车了吗？或者附近有没有停着什么可疑的车？”

    “车…”孙淼努力回想，“我躲在树后面的时候，借着远处路灯的光，好像看到小树林外面靠近马路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挺…挺新的，看着挺高级，车头标志…天太黑，我眼神也不太好，没看清具体是什么牌子，感觉…像是奔驰或者宝马那种档次的…”

    黑色，高级轿车。这也与王强的身份和财力相符。

    付声拿出录音笔，征得孙淼同意后，让他将刚才的陈述又复述了一遍，并就一些细节，如男子的身高、体型、衣着颜色、争吵的大致内容、推搡的动作、车辆的颜色和大致档次等，再次进行了确认。孙淼虽然紧张，但思路清晰，表述肯定。

    “孙淼同学，你的证词非常非常重要。”付声收起录音笔，郑重地看着他，“这可能关系到一个无辜者的清白，也关系到能否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我知道让你站出来作证可能会有顾虑，但请你相信，法律会保护你的安全。”

    孙淼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付律师，我知道。赵峰师兄是我们系的，他人挺好的，我不相信他会杀人。那个推刘老师的人，绝对不是赵师兄！如果…如果需要，我愿意去警察局作证。”

    “谢谢你，孙淼。”付声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任何情况，或者感到任何不安，随时联系我。警方那边，我会去沟通。”

    送走了孙淼，付声没有片刻耽搁。他走到咖啡厅外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立刻拨通了张靖宇的手机。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办公室。

    “喂？谁啊？”张靖宇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火爆和不耐烦。

    “张队长，我是付声。”

    “付律师？”张靖宇的语气瞬间冷淡了三分，“你又有什么事？我这边忙着呢！”显然，他对这位总是在关键时刻“添乱”的律师没什么好感。

    “张队，我知道你很忙，但这事关重大。”付声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刚刚找到了一位新的目击证人。一位宁大的学生，在案发当晚，也就是刘伟失踪前一晚的十点四十到十一点之间，在东门小树林附近，亲眼目睹了刘伟与一名男子发生激烈争吵，并被对方用力推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张靖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目击证人？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你介入之后出来？付律师，你该不会是…”

    “张队，这位同学名叫孙淼，物理系大三学生。他描述的另一名男子的特征——个子高大、身材壮硕、穿着深色夹克，以及案发时间和地点，都指向了新的可能性。”付声打断了他的质疑，“更重要的是，孙淼同学确认，与刘伟争吵并动手推搡的人，绝对不是赵峰。”

    张靖宇那边又是一阵沉默，付声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紧锁的眉头和烦躁的表情。

    “他还提到，争吵内容涉及‘学术底线’、‘违规操作’，并且在现场附近看到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付声继续抛出信息，“张队，这些线索，难道不值得你们重新审视一下王强吗？他的作案动机、时间上的巧合，以及现在出现的目击证词，都将疑点指向了他。”

    “证据呢？！”张靖宇的声音猛地拔高，“付声，你说的这些都是间接证据！是旁证！我们手里有赵峰留在现场的DNA！铁证如山！你说的那什么学生，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看错了？记错了？或者干脆就是你找来混淆视听的？！”

    “张队，DNA只能证明赵峰的生物样本出现在现场，但并不能百分之百证明他就是凶手，更不能排除其他人作案的可能！”付声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现在有新的目击证人，有合理的怀疑对象，有明确的作案动机线索，难道你们警方不应该本着负责任的态度，重新进行排查吗？如果因为迷信所谓的‘铁证’而放跑了真凶，冤枉了好人，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这番话显然戳中了张靖宇的痛点。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比谁都清楚冤假错案的严重后果。尽管他对付声充满戒备，但他内心深处那份对真相的执着和警察的职责感，还是让他开始动摇。

    付声听到了电话那头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学生…叫孙淼是吧？”张靖宇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警惕，“把他带到局里来，我要亲自问话。”

    “可以。但我希望，在重新调查有结果之前，警方能暂停对赵峰的进一步强制措施，并且，立刻对王强展开必要的调查，包括核实他更详细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勘查他的车辆。”付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没有资格跟警方谈条件！”张靖宇的火气又上来了，“我们怎么办案，轮不到你一个律师来指手画脚！你把人带来就行了！”

    “张队，我只是希望程序能更公正。如果孙淼的证词属实，那么赵峰很可能正在蒙受不白之冤。至于王强…”付声顿了顿，“我想，程法医那边关于死者指甲划痕和现场建筑粉尘的发现，应该也能提供一些佐证吧？”

    他这是在点醒张靖宇，也是在暗示，他并非空穴来风。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时间更长。最后，张靖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了。你尽快把人带来！”

    说完，他“啪”地挂断了电话。

    付声放下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张靖宇虽然嘴硬，但最后那句“我知道了”，意味着他至少开始认真考虑新的可能性了。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法医实验室。

    程阳正对着扫描电子显微镜的目镜，屏幕上是刘伟食指指甲划痕处残留微粒的进一步分析图像。

    在更高倍率下，那些硅酸盐颗粒呈现出不规则的片状或针状结构，边缘锐利。更重要的是，在这些主要的“水泥”成分颗粒之间，她发现了一些极其微小的、颜色不同的杂质颗粒。

    “放大这部分，做元素分析。”程阳指着屏幕上一个发出微弱金属光泽的小点。

    技术员立刻操作。很快，能谱图显示，这个微粒的主要成分是——铬和钒。

    “铬钒钢？”技术员有些惊讶，“这通常是用来制造…工具的。”

    程阳的心脏猛地一缩！工具！

    她立刻调取了之前从埋尸坑土壤样本中提取的建筑粉尘成分分析报告。报告显示，粉尘中除了常见的硅酸钙、硅酸铝盐等水泥成分外，也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铁、铬、锰等金属元素，但含量非常低，当时被认为是环境中常见的金属氧化物或杂质。

    但现在，在直接接触形成的划痕内部，发现了成分相对明确的“铬钒钢”微粒！

    这意味着什么？

    形成这道划痕的物体，极有可能是一件由铬钒钢制成的工具，并且这件工具的表面，沾染了大量的建筑粉尘！

    什么样的工具会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

    程阳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可能性：钢筋钳？扳手？锤子？撬棍？铁锹？

    她再次仔细观察划痕的形态。那道约两毫米长、不规则的刮擦痕迹，边缘有细微的毛刺，中间似乎有一道更深一点的印记。这不像是光滑平面造成的，更像是被某种工具带有一定棱角或粗糙纹理的表面刮擦所致。

    沾满水泥粉尘的铬钒钢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