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声的目光在工地上逡巡，试图找到一些线索。但工地管理严格，外人难以进入。他只能站在围挡外，看着挖掘机扬起漫天尘土。

    线索似乎又断了。他掏出手机，翻看着程阳发来的那张指甲划痕的照片。照片很清晰，可以看到食指指甲靠近外侧边缘的地方，有一道长度约两毫米，宽度不足半毫米的细微刮擦痕迹，边缘不太规则，像是被粗糙的表面蹭过。

    这道划痕…和建筑粉尘…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付声决定换个思路，去文学院那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关于刘伟研究项目的信息。

    与此同时，宁城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法医实验室。

    程阳再次调出了刘伟右手食指指甲划痕的高清微观图像。

    这一次，她使用了更高倍率的扫描电子显微镜，并结合了能谱分析仪。

    屏幕上，那道原本看起来只是普通刮擦的痕迹，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在划痕的沟壑深处，残留着一些极其微小的、形态不规则的颗粒。

    “成分分析。”程阳对旁边的技术员下达指令。

    很快，能谱分析图出现在屏幕上，显示出这些微粒的主要元素构成：钙、硅、铝、铁…

    “主要是硅酸钙、硅酸铝盐…”技术员解读着数据，眉头微皱，“这…很像是…水泥或者混凝土的成分。”

    程阳的心猛地一跳！

    建筑粉尘！

    划痕里残留的微粒，竟然与埋尸坑土壤中发现的异常建筑粉尘成分高度吻合！

    这绝不是巧合！

    这意味着，造成这道划痕的物体，很可能沾染了建筑粉尘。或者说，这道划痕，是在一个充满建筑粉尘的环境中形成的！

    她立刻想到了付声昨晚和今天上午两次提到的“建筑粉尘”疑点。当时她只是客观告知，并未深思。但现在，这个发现让那两个看似孤立的疑点瞬间连接了起来！

    死者指甲上的划痕，并非死后掩埋过程中随意蹭到，而是与“建筑粉尘”这个关键元素直接相关！

    这能推导出什么？

    凶手在作案或处理尸体时，身处或者使用了来自建筑工地的物品？

    死者在遇害前，曾经去过或者接触过建筑工地相关的环境？

    搏斗发生在有建筑粉尘的环境中？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将案件的疑点指向了校园之外，指向了那个与“建筑粉尘”可能相关的源头。而目前已知的与建筑粉尘明确相关的线索，就是王强的那个拆迁工地！

    程阳立刻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张靖宇。这个发现，足以动摇之前看似完美的证据链！

    电话还没拨出去，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苏苏探进一个脑袋，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程姐，还在忙呢？张队那边都快把赵峰的口供给磨出来了，听说那小子心理防线快崩溃了。”苏苏走进来，把咖啡放在程阳手边，好奇地看着屏幕上的图像，“这是什么？又有新发现啦？”

    程阳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能谱曲线，又看了看一脸轻松的苏苏，最终还是放下了电话。她知道张靖宇的性格，在没有更确凿的证据前，仅仅凭借划痕里的微量粉尘就想让他改变主意，几乎不可能，反而可能被认为是“节外生枝”。

    “没什么，只是对之前的样本做进一步的微量分析。”程阳不动声色地切换了屏幕画面，“张队那边…进展很顺利？”

    “是啊，张队说，DNA证据那么硬，赵峰的辩解苍白无力，就是时间问题了。”苏苏喝了口自己的奶茶，“不过…那个付律师，好像还在外面蹦跶呢。听外勤的同事说，他今天又去学校了，还在一个拆迁工地外面转悠了半天，不知道想干嘛。”

    付声去了拆迁工地？程阳心头微动。看来，他也把疑点聚焦在了“建筑粉尘”上。他们两人，虽然身处对立的立场，却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对了，程姐，”苏苏像是想起了什么，“张队让你把关于赵峰衣服纤维和死者指甲缝纤维的同一性比对报告，再详细做一份，要突出那个‘同一来源’的结论，检察院那边等着要呢。”

    “我知道了。”程阳点点头，心里却感到一丝沉甸甸的压力。科学证据是冰冷的，客观的。但如何呈现，如何解读，却可能受到主观因素的影响。她必须确保自己提供的每一份报告，都经得起最严格的检验。

    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那道划痕上。如果划痕是在充满建筑粉尘的环境中形成，那么，形成划痕的物体是什么？不太可能是光滑的皮肤或普通的衣物。更像是什么粗糙的、坚硬的物体表面？比如…沾满灰尘的墙壁？地面？或者…工具？

    她再次放大图像，仔细观察划痕的形态。它不是一条简单的直线，边缘有细微的毛刺和不规则的弯曲。这提示划痕可能不是一次性、流畅地刮擦形成，而是在某种挣扎或接触中，被不平整的表面蹭划所致。

    程阳的脑海中，开始模拟可能的场景。刘伟与凶手搏斗，手指在抓挠过程中，划过沾满建筑粉尘的…什么？

    宁城大学，文学院办公楼。

    付声在走廊里碰到了几位行色匆匆的老师和学生。他尝试着旁敲侧击，询问关于刘伟副教授近期研究项目的情况。

    大多数人都表示不太清楚，只知道刘老师很忙，带了好几个博士生。但一位看起来有些年纪、似乎与刘伟关系比较平淡的老教授，在听到付声是“关心刘伟老师后事”的律师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透露了一些信息。

    “小刘啊…可惜了，学术上还是挺有想法的。”老教授叹了口气，“他最近这两年，确实牵头搞了一个横向课题，是跟外面的一个…好像是叫‘宏远’的公司合作的，研究地方文化资源的商业转化什么的…据说经费还不少。”

    宏远公司！王强的公司！

    付声的心跳加速了。“这个项目，具体是做什么的？学校里参与的人多吗？”

    “具体内容我们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签了保密协议的。”老教授摇摇头，“参与的主要是他自己带的研究生，还有几个院里的年轻老师。听说…嗯…项目进展好像遇到点麻烦，成果转化不太顺利，合作方那边…似乎有些意见。”

    “成果转化不顺利？”付声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是因为研究本身的问题，还是…其他原因？”

    老教授压低了声音：“这个就不好说了…搞这种项目，水深着呢…有时候，不是光靠学术就能解决问题的。听说…小刘在里面投入了很大心血，甚至…自己也垫了些钱进去…”

    自己垫钱？一个横向课题，需要导师自己垫钱？这听起来不太对劲。

    “那…王涛，就是那个因为论文抄袭被刘老师抓住的学生，他参与这个项目了吗？”付声试探着问。

    “王涛？”老教授想了想，“好像…没怎么听说他参与核心研究。不过，他是王强的弟弟嘛…宏远公司的…这层关系，大家都知道。小刘因为他论文的事情，把他卡得那么死，一点情面不留…唉，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

    付声瞬间明白了。王涛的论文，很可能并非简单的“抄袭”，而是涉及到了这个“宏远”公司合作项目的核心内容或敏感数据！刘伟的“不通融”，或许不仅仅是维护学术尊严，更是为了保护项目本身，或者…保护他自己？而王强的威胁，恐怕也远不止“让你弟弟毕不了业”那么简单，而是直接触及到了巨大的商业利益和可能的违规操作！

    这一下，王强的杀人动机，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

    他谢过了老教授，快步走出办公楼。现在，他需要立刻将这些信息汇总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然后…找到能够戳破王强不在场证明的那个关键证据！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小林打电话，询问棋牌室那边是否有新进展，一个陌生的号码却打了进来。

    “喂，您好，请问是付声律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略带紧张和犹豫。

    “我是付声，请问您是？”

    “我…我是宁大的学生…我…我可能…看到了一些东西…关于刘伟老师失踪那天晚上的…”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被人听到。

    付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新的目击证人？！

    “同学，你别紧张，慢慢说。你在哪里看到的？看到了什么？”付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我…我那天晚上…大概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时候…在东门小树林附近…”男子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我不是故意要去的…我…我有点私事…”

    “没关系，你看到了什么，这很重要。”付声鼓励道。

    “我看到…好像有两个人…在小树林边上争吵…声音挺大的…其中一个…好像是刘伟老师…另一个…是个男的，个子挺高，有点壮，穿着深色的衣服…他们吵得很凶…后来…后来那个男的好像…动手推了刘老师一下…再后来…我就吓得赶紧跑了…”

    “你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了吗？或者他开的车？”付声急切地问。

    “天太黑了，没看清脸…就感觉…挺凶的…他旁边好像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看着挺贵的…像是…像是奔驰或者宝马那种…”

    时间，地点，人物特征，争吵，动手…这一切，都与付声对王强的侧写高度吻合！而且，时间是“十点多快十一点”，这正好是王强不在场证明中那“消失的十五分钟”之后！如果王强利用那十五分钟赶到了学校附近，与刘伟发生了最终的冲突…

    “同学，你愿意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吗？或者，如果你担心，可以匿名提供线索。”付声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我这两天看新闻，知道警察抓了赵峰师兄…我觉得…可能不是他…那个推刘老师的人，肯定不是赵师兄…”年轻男子鼓起勇气说道，“付律师，我…我叫孙淼，是物理系大三的。如果您需要，我…我愿意作证。”

    孙淼！一个新的、关键的目击证人！

    付声感到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这绝对是案件的重大突破！

    “孙淼同学，非常感谢你！你的证词非常重要！你现在方便吗？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我…我在学校图书馆南边的咖啡厅，您…您能过来吗？”

    “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付声立刻赶往图书馆咖啡厅。他知道，距离真相揭开，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他需要尽快固定孙淼的证言，并找到能够彻底摧毁王强不在场证明的铁证！

    他看了一眼手机，小林那边还没有新的消息。但他相信，棋牌室那十五分钟的空档，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王强，你的末日，快要到了！

    宁城大学图书馆南侧的咖啡厅，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原木色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厚香气，舒缓的轻音乐若有若无，与周遭学生们低声的交谈和小声翻书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宁静的校园午后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