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声尝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挖掘。

    赵峰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有…刘老师在学术上是很严谨的…虽然要求高，但他不会做那种事…我们…我们就是因为论文…我…我承认我当时压力很大，对他有过怨言，甚至…甚至在心里骂过他…但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他啊！”说到最后，他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付声默默地看着他，没有打扰。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赵峰的陈述，并评估其可信度。

    从赵峰的叙述来看，他承认与刘伟有激烈争吵和轻微肢体接触，但他否认杀人，也否认写过纸条，并且提供了一个指向王强的线索。他的表现，更像是一个被巨大压力和突如其来的指控击垮的年轻人，而不是一个冷静掩饰罪行的凶手。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证据来支撑。

    会见结束后，付声走出看守所，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他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现在，他不仅要为赵峰洗刷嫌疑，还要找到真正的凶手。而突破口，很可能就在王强和那所谓的“论文抄袭”事件上。

    他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程阳的号码。无论如何，作为辩护律师，他有权了解更多关于法医证据的细节，哪怕只是官方的、程序性的信息。

    “喂。”程阳的声音依旧清冷。

    “程法医，我是付声。”付声开门见山，“我已经正式接受了赵峰家属的委托，担任他的辩护律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知道了。”

    “我想了解一下，关于死者指甲缝和扼痕处的DNA及纤维物证，最终的鉴定报告是否已经出具？结论是什么？”付声问道，虽然他已经从赵峰父母和赵峰本人的反应中猜到了结果，但他需要官方的确认。

    “鉴定报告已经完成，结论是指向赵峰。”程阳的回答简洁而官方。

    “‘指向’？是指确认无误，还是仍然存在‘疑似’或者‘高度相似’这样的表述？”付声抓住了字眼。

    “DNA比对结论是同一认定。纤维比对结论是同源可能性极高。”程阳回答，语气专业而严谨。

    付声心中一沉。DNA同一认定，这在法庭上几乎是无法辩驳的铁证。

    “那么，”付声深吸一口气，“除了这些指向赵峰的证据，尸检和现场勘查中，还有没有发现其他无法解释的疑点？或者，指向其他可能性的线索？”他想起了昨晚程阳提到的那个“可能需要注意的细节”。

    电话那头，程阳又一次沉默了。这一次，沉默的时间似乎更长一些。

    就在付声以为她会像昨晚一样用“办案纪律”来回绝时，却听到她缓缓说道：“尸检中发现死者右手食指指甲边缘有细微划痕，成因不明。埋尸地土壤样本中混有微量非本地原生建筑粉尘。这些细节已经记录在补充报告中，并提交给了侦查部门。”

    她竟然…说了！虽然只是客观陈述，没有夹杂任何个人判断，但她确实把这两个疑点告诉了付声！

    付声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这是否意味着，在她内心深处，对这个看似完美的证据链，也并非百分之百的确信？或者，这只是她恪守职责，不隐瞒任何发现的体现？

    “指甲划痕？建筑粉尘？”付声重复了一遍，将这两个关键点牢牢记在心里，“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程法医。”

    “我只是履行告知义务。”程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付律师，我的职责是提供科学证据，还原事实。至于如何解读这些证据，如何在法律框架内运用它们，是你们律师和检察官、法官的事情。”

    “我理解。”付声说道，“但我相信，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一致的——找到真相。”

    挂了电话，付声站在看守所门口，感到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程阳透露的这两个细节，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但却可能成为他撕开警方证据链的关键突破口。指甲划痕，会不会是与真凶搏斗时留下的？建筑粉尘，会不会与那个搞房地产的王强有关？

    他立刻给助理小林打电话，让他重点调查两个方向：一是王强近期是否有涉及建筑拆迁或施工的项目，特别是地点靠近宁城大学的；二是想办法调取刘伟办公室楼道以及校园东门小树林附近刘伟失踪前几天的监控录像。

    时间紧迫，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车窗外的街景在付声眼中缓缓流过，看守所那灰色的高墙逐渐被城市的喧嚣所取代。阳光努力地穿透薄薄的云层，却似乎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赵峰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他父母那充满期盼又饱含痛苦的眼神，以及程阳电话里透露出的那两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细节——指甲划痕与建筑粉尘——如同交织的丝线，在他脑海中不断缠绕、重组。

    DNA证据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几乎将赵峰钉死在了凶手的位置上。然而，正是那细微的划痕和异常的粉尘，像是在这看似完美的证据链上，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付声知道，这道缝隙，或许就是他为赵峰争取生机的唯一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助理小林的电话。

    “小林，情况怎么样？”

    “付哥，我这边查到一些东西，但不确定有没有用。”小林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语速很快，“关于王强，他的‘宏远地产’最近确实在搞一个项目，就在宁城大学西边大概两公里外，是一个旧厂区的拆迁改造工程，上个月刚开始动工，现场…嗯，确实是尘土飞扬，石灰水泥什么的肯定少不了。”

    西边两公里？付声皱了皱眉。埋尸的小树林在校园东门附近，距离西边少说也有三四公里，中间还隔着大片的教学楼和宿舍区。风能把建筑粉尘吹这么远，还精准地落在埋尸坑里？可能性似乎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拆迁工程…具体用的什么材料？有没有用到特殊的添加剂或者涂料？”付声追问。有时候，粉尘的成分可以提供更精确的来源信息。

    “这个我还在查，我托了个在建材市场的朋友去打听那个工地的材料供应商。另外，付哥，您让我查的监控…”小林的语气变得有些沮丧，“刘伟办公室那栋楼，楼道里的监控探头坏了好几个，尤其是靠近他办公室那一层的，说是线路老化，报修了还没来得及换。校园东门那边，对着大门的监控是好的，但小树林那边是监控死角，什么也拍不到。我查了刘伟失踪前三天东门口的监控录像，没发现什么特别异常的人员进出，至少…没看到像赵峰描述的那个‘高高胖胖、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在敏感时间段出现。”

    监控线索断了？这在意料之中，却也让付声感到一阵失望。罪犯往往会选择规避监控的路线。

    “王强的那个不在场证明呢？”付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些疲惫。

    “这个…有点意思了。”小林的语气又带上了一丝神秘，“表面上看，无懈可击。四个生意伙伴，在市中心一家挺高档的茶楼棋牌室，从晚上八点打麻将打到凌晨一点多。棋牌室的服务员也证实了，说他们一直在包厢里，中途叫过几次茶水点心。”

    “但是？”付声听出了他话里的转折。

    “但是，我查了那几个‘生意伙伴’的底细。其中两个，跟王强的宏远地产有很深的业务往来，一个是主要的钢材供应商，另一个是下游的销售代理。还有一个人，最近正在求王强帮忙解决一笔麻烦的贷款。最后一个，是王强的小舅子。”小林顿了顿，“付哥，您说，这几个人的证词，可信度有多高？”

    付声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果然如此。这种由利益关系捆绑在一起的证人提供的证词，在法庭上虽然不能直接否定，但其证明力无疑大打折扣。只要找到任何一个微小的破绽，就有可能让整个不在场证明土崩瓦解。

    “还有，”小林继续说道，“我通过一些…嗯…非正常渠道，搞到了棋牌室当晚的部分内部监控录像的拷贝。虽然包厢里没有监控，但是走廊和电梯厅有。录像显示，王强在晚上十点半左右，确实离开过包厢一次，去了趟洗手间。但是，他从离开包厢到返回包厢，中间大概有…十五分钟左右的空档。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十五分钟！付声的眼睛亮了起来。从市中心的棋牌室到宁城大学东门，正常开车需要多久？晚上十点半，路况应该比较顺畅，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十五分钟肯定不够开车往返并处理一些事情。但是…如果他只是出去打个电话呢？或者，见个人？

    “查！查那十五分钟里，王强的手机通话记录！还有，查那家棋牌室附近那个时间段，有没有目击者看到他离开棋牌室，去了哪里？”付声立刻指示道。

    “通话记录有点难，需要警方那边…”

    “我知道难，想办法！”付声打断他，“至于目击者，去棋牌室周边问问，尤其是那些夜班保安、代驾司机。重点是，他有没有可能在那段时间，通过电话遥控指挥了什么事情？”

    “好的付哥，我尽力！”

    “还有一件事，”付声补充道，“关于那个‘论文抄袭’。王涛的论文到底是怎么回事？仅仅是学术不端，还是涉及到更深层的东西？我怀疑，这可能跟刘伟的某个研究项目有关。你去宁大文学院那边打听一下，刘伟最近是不是在负责什么重要的、可能涉及商业利益的课题？尤其是校企合作项目。”

    “校企合作？好的，我找找看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

    挂了电话，付声调转车头，没有回事务所，而是再次驶向宁城大学。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寻找“建筑粉尘”的可能来源，以及打探那个可能存在的“校企合作项目”。

    他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将车停在了靠近西边围墙的一条僻静小路上，步行靠近小林提到的那个拆迁工地。工地被高高的蓝色铁皮围挡着，里面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和工人的吆喝声。空气中确实弥漫着浓重的粉尘，主要是灰白色的，带着石灰和水泥特有的气味。

    付声绕着围挡走了一圈，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工地与校园之间隔着一条马路和一道不算太高的围墙。如果风向合适，粉尘确实有可能被吹进校园。但他注意到，工地靠近校园这一侧，为了减少扬尘，施工方似乎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洒水降尘，围挡也相对更严密一些。粉尘能飘到几公里外的东门小树林，并且留下足以被法医检测到的浓度？他对此表示怀疑。

    除非…粉尘不是飘过去的，而是被人为带过去的。

    比如，沾染在凶手的衣物、鞋子，或者…作案工具上？

    什么样的作案工具会沾染上大量的建筑粉尘？铁锹？撬棍？如果在拆迁工地上随手拿取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