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微的指甲划痕，一点点异常的建筑粉尘…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细节，此刻却像两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程阳一下。

    这能说明什么呢？

    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是尸体在被搬运、掩埋过程中无意造成的。

    但程阳的职业素养让她无法轻易忽略任何一个反常之处。她调出了现场勘查时拍摄的、埋尸地点周围环境的全景照片，仔细观察着。那片小树林位于校园相对偏僻的角落，附近似乎…并没有什么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那么，那些建筑粉尘是从哪里来的？

    她又想起了付声昨晚电话里提到的王强——那个搞房地产开发的商人。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程阳皱紧了眉头。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极其微弱的疑点，完全不足以推翻指向赵峰的强有力证据链。但她的职责，是追求100%的精准和客观。

    她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刑侦支队。

    “喂，张队吗？我是程阳。”

    “程大美女！什么事？是不是DNA结果出来了？我就知道是那小子干的！”电话那头传来张靖宇略显兴奋的声音。

    “最终复核结果确认了，指向赵峰。”程阳平静地说，“但是，张队，我在复核尸检报告和现场物证时，发现了一点…嗯…可能需要注意的细节。”

    “细节？什么细节？铁证如山了都！”张靖宇显然觉得程阳有些小题大做。

    “死者右手食指指甲边缘有一道细微划痕，成因不明。另外，埋尸地的土壤样本里，混有微量的非本地原生建筑粉尘。”程阳简要地叙述道。

    “划痕？粉尘？”张靖宇愣了一下，“这能说明啥？可能是埋的时候蹭到的呗？建筑粉尘…学校里偶尔修修补补也正常。程阳，我知道你仔细，但这案子证据链已经很完整了，DNA都对上了，那小子在审讯室里虽然嘴硬，但明显慌了神！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钻牛角尖了。”

    “我只是按规定汇报我发现的疑点。”程阳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带着一丝坚持，“最终如何判断，是你们侦查部门的事情。相关的补充报告，我会尽快发过去。”

    “行行行，知道了。”张靖宇有些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在他看来，案子已经破了，剩下的就是撬开赵峰的嘴，拿到口供，完美收官。程阳发现的那些，顶多算是锦上添花的细节，无关大局。

    程阳放下电话，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张靖宇的性格，也理解他急于破案的心情。但她内心深处的那一丝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她将那张指甲划痕的高清照片和土壤分析报告中关于建筑粉尘的段落，单独做了标记，保存了下来。

    学苑旅馆，302房间。

    付声推开房门时，看到的是一对愁容满面、显得手足无措的中年夫妇。赵建国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旧夹克。他的妻子王秀莲则坐在一旁的床沿上，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巾，不停地抹着眼泪。房间狭小而简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消毒水和忧愁混合的味道。

    看到付声进来，赵建国赶紧迎了上来，双手有些局促地搓着：“付…付律师！您来了！快请坐，快请坐！”他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

    付声点点头，示意他们不用紧张。“赵先生，王阿姨，你们先坐。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现在，我需要听你们详细说说赵峰的情况，以及他和他导师刘伟之间的关系。”

    王秀莲一听到儿子的名字，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俺们小峰…从小就老实听话…学习用功…他是俺们全家的希望啊…怎么会…怎么会杀人呢…”

    赵建国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叹了口气，对付声说：“付律师，小峰这孩子，性格是有点内向，不太爱说话，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他跟他导师刘老师的关系…以前挺好的呀！刘老师还夸过他有钻研精神，是个好苗子。就是…就是最近这一年，为了那个博士论文，好像是…是有点不顺。小峰打电话回来说过几次，说刘老师要求特别严格，毙了他好几回稿子，他压力很大，晚上经常失眠…”

    “除了论文的事情，他们之间还有其他的矛盾吗？或者，赵峰最近有没有遇到其他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付声问道。

    赵建国和王秀莲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没…没听说啊…他平时报喜不报忧，可能…可能有什么事也没跟俺们说…”王秀莲抽泣着说。

    “那刘伟老师这个人，你们了解吗？赵峰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他导师的一些情况？”

    “刘老师…俺们见过一回。小峰刚考上博士那年，俺们来学校看过他，刘老师请俺们吃过一次饭。”赵建国回忆道，“感觉人挺和气的，说话也挺实在，对小峰也挺关照的。就是…听小峰说，刘老师好像…好像在外面也有自己的研究项目，挺忙的，有时候对学生要求确实很高。”

    付声点点头，这些信息与他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基本吻合。赵峰与刘伟的矛盾，似乎主要集中在学业压力上。

    “警方说有证据证明赵峰杀了人，具体是什么证据，他们跟你们说了吗？”

    “没细说…就说…人证物证俱在…”赵建国痛苦地捂住了脸，“俺们不信！俺们小峰胆子那么小，他怎么敢杀人啊！付律师，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肯定有天大的冤枉啊！”

    付声看着眼前这对朴实而焦虑的父母，沉声说道：“赵先生，王阿姨，我现在还无法判断赵峰是否是被冤枉的。但是，根据法律规定，任何人在被法院判决有罪之前，都推定为无罪。他有权获得辩护。如果你们信任我，愿意委托我作为赵峰的辩护律师，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查清事实真相，依法维护他的合法权益。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会确保程序是公正的，证据是确凿的。”

    “俺们信！俺们信您！”赵建国毫不犹豫地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付律师，俺们就把小峰托付给您了！求您一定要帮帮他！”说着，他就要给付声跪下，被付声连忙扶住。

    “赵先生，使不得。”付声扶着他，“我接受你们的委托。现在，我需要尽快去会见赵峰本人，了解他的说法。你们先在这里安顿好，保持电话畅通，等我的消息。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也不要对外随意发表看法，一切等我了解清楚情况再说。”

    安抚好赵峰的父母，签好委托协议和授权委托书，付声立刻驱车赶往关押赵峰的市看守所。

    一个多小时后，在看守所的律师会见室里，付声见到了赵峰。

    眼前的年轻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憔悴和惊恐。他穿着看守所统一的灰色囚服，双手戴着手铐，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看到付声进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唇哆嗦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赵峰，我是付声律师。”付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平静，“你的父母委托我担任你的辩护律师。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记住，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受到法律保护，我不会透露给第三方。只有你告诉我实话，我才能更好地帮助你。”

    赵峰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体微微颤抖着。“我…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刘老师…”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好，我相信你。”付声点点头，目光专注地看着他，“那么，刘老师失踪那天晚上，也就是警方认定的案发时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我在宿舍…改论文…”赵峰低声说，“刘老师把我最新的稿子又毙了…说我逻辑混乱，论据不足…让我推倒重来…我心情很差…也很着急…就在宿舍里通宵改…一直改到第二天早上…”

    “有人能证明吗？你的室友？”

    赵峰摇摇头，眼神更加黯淡：“我…我是一个人住的…学校的博士生宿舍是单人间…”

    “那段时间，你有没有离开过宿舍？”

    “没有…我一步都没离开过…”赵峰急忙辩解，“我当时脑子里全是论文，饭都没顾上吃…”

    “警方说，在刘老师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你的DNA和衣服纤维。这你怎么解释？”付声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赵峰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什么？我的DNA？衣服纤维？这…这怎么可能？！我…我确实跟刘老师争吵过…大概…大概是案发前两天，在他们办公楼的楼道里…我当时情绪很激动…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他态度也很坚决…我…我当时好像…好像情绪失控，伸手去拉过他的胳膊…求他…会不会是那个时候…蹭到的？”

    他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细节，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记得…我当时穿的就是那件深蓝色的外套…我…我真的只是拉了他一下…他把我甩开了…我…我真的没有伤害他…”

    “争吵很激烈吗？除了拉扯，还有没有其他的肢体接触？”

    “没有了…就那一下…”赵峰用力摇头，“后来…后来我就回宿舍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出事…”

    “那张约他去东门小树林的纸条，是你写的吗？”付声追问。

    “纸条？什么纸条？”赵峰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什么纸条啊…我没有约他去小树林…”

    付声仔细观察着赵峰的表情和眼神。他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那种震惊、恐惧和委屈，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演技高超。

    “赵峰，你再仔细想想。”付声放缓了语气，“刘老师失踪前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情？或者，你知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可能和刘老师有矛盾？或者谁想加害他？”

    赵峰低头沉思了很久，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着说：“我…我不知道算不算…大概…大概半个多月前吧…有一次我去刘老师办公室送修改稿，正好碰到一个…一个看起来挺凶的男人从他办公室出来…那男的好像还在骂骂咧咧的，说什么‘不识抬举’之类的话…刘老师脸色很难看…我问了他一句，他没说什么，就让我把稿子放下赶紧走…”

    “那个男人，你认识吗？长什么样？”付声心中一动，这很可能就是王强！

    “我不认识…个子挺高，有点胖，穿着黑色的夹克…看起来不像学校里的人…”赵峰努力回忆着，“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想…会不会跟他有关？”

    “这个情况，你跟警察说了吗？”

    “说了…警察问我的时候，我提了一句…但他们好像…好像不太感兴趣…”赵峰小声说。

    付声明白了。警方在已经掌握了指向赵峰的“铁证”之后，对于这种指向其他可能性的线索，自然就没那么上心了。

    “赵峰，你和刘老师的关系，真的只是因为论文吗？有没有涉及其他方面，比如研究成果的署名权，或者…他有没有让你做过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