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付声律师事务所简洁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未散尽的咖啡苦涩和淡淡的烟草味。付声坐在桌后，面前摊开着昨晚潦草记录的笔记，以及一份新打印出来的、关于宁城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刘伟的基本资料。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凝视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思绪早已飞回了那个疑云密布的校园。

    李浩的证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王强因弟弟论文抄袭而发出的凶狠威胁，赵峰因毕业压力与导师产生的激烈矛盾，两条线索都指向了死者刘伟，也都具备看似合理的杀人动机。然而，程阳电话中透露的初步DNA比对结果，却像一根冰冷的指针，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那个看起来更“顺理成章”的嫌疑人——博士生赵峰。

    成年男性，力量较强。这是程阳描述的扼颈凶手特征。王强符合，但有不在场证明。赵峰，一个24岁的博士生，文弱书生？付声调出之前助手收集的赵峰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戴着眼镜，面容清瘦，甚至有些腼腆，实在很难将他与“力量较强”的凶手形象完全重合。当然，人不可貌相，极端情绪下的爆发力也未可知。

    更关键的是，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与赵峰常穿的外套纤维“高度相似”；扼痕处的微量皮屑DNA，与赵峰“疑似匹配”。这些来自法医实验室的科学证据，无疑是警方将调查重点锁定在赵峰身上的最主要原因。张靖宇那急躁的性格，恐怕等不到最终复核结果，就已经认定了赵峰是凶手。

    但付声的直觉，或者说他多年处理复杂案件积累下来的经验，让他对这个结论充满了疑虑。动机，时机，证据，看似都指向赵峰，但总觉得缺少了某种必然性，反而透着一丝刻意的“完美”。尤其是王强那条线，真的就因为一个“不在场证明”而被彻底排除了吗？几个生意伙伴打麻将打到凌晨？这种证明，在某些情况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牢不可破。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重新梳理思路。

    调查方向一：王强 & 王涛 王强的背景深挖： 身份是房地产开发商。需要了解其实际经营状况、有无涉及灰色地带的业务、社会关系网、性格特点。

    王涛的“论文抄袭”： 具体情况？抄袭了谁的？严重程度？刘伟不肯通融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仅仅是学术道德，还是牵扯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王强的不在场证明核实： 麻将局的参与者是谁？与王强是何关系？是否存在利益捆绑，为他作伪证的可能？当晚麻将馆的监控录像？服务人员的证词？需要更细致的排查。

    威胁的细节： 李浩听到的“身败名裂”，具体指什么？仅仅是举报抄袭，还是有其他把柄握在王强手里？

    调查方向二：赵峰 & 刘伟关系 赵峰的真实性格与处境： 通过同学、室友、其他老师侧面了解。他是否真的如表面看起来那样孤僻、内向？除了论文压力，还有没有其他困扰？

    师生矛盾的细节： 刘伟毙掉赵峰论文稿件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仅仅是学术水平不够，还是涉及研究方向、成果归属等更敏感的问题？两人争吵的具体内容？

    赵峰的“作案能力”评估： 他的体能状况如何？是否有过暴力倾向？心理状态是否稳定？

    那张纸条： “东门，晚上十点，有话说。” 这更像是熟人之间的约定。如果是赵峰写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会是谁？

    调查方向三：法医证据的疑点 DNA“疑似匹配”： “疑似”意味着并非100%确认。样本微量可能导致污染或误差。需要等待最终复核结果，并关注是否存在其他干扰因素。

    纤维“高度相似”： 相似不等于同一。同款式的衣服很多人都有可能购买。需要更精确的比对，甚至找到赵峰那件具体的外套进行检验。

    “力量较强”的扼痕： 能否有更精确的量化评估？与赵峰的体能是否真的匹配？

    付声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且必须抓紧时间。警方的调查已经深入，一旦最终的DNA复核结果确认，赵峰很可能就会被正式批捕，到时候再想从外部介入调查，难度会大很多。

    他首先给自己的助理小林打了个电话，交代他去调查王强的公司背景、财务状况以及社会关系，重点关注是否有不良记录或涉黑背景。同时，让小林设法通过公开渠道或人脉，了解宁城大学文学院关于研究生论文、特别是博士论文的评审流程和近期是否有涉及学术不端的争议。

    挂了电话，付声决定亲自去一趟宁城大学。他需要找到更多了解赵峰和刘伟关系的人，听听不同的声音。他也想再看看那个埋尸现场，虽然警方已经勘查完毕，但有时候，重返现场或许能捕捉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或氛围。

    驱车前往宁城大学的路上，付声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付声付律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口音和焦虑情绪的男声。

    “我是付声，请问您是？”

    “付律师！您好您好！我是赵峰的父亲！我叫赵建国！俺们是从老家刚赶过来的…俺儿子…俺儿子他被警察抓走了！说他杀了人！付律师，这…这不可能啊！俺儿子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怎么可能杀人啊！还是杀他导师！俺们在电视上看到过您，知道您是个好律师，专门帮俺们这些没钱没势的人打官司…求求您，救救俺儿子吧！他肯定是冤枉的啊！”

    赵峰的父亲？付声的心头一紧。这么快就被抓了？看来DNA复核结果出来了，而且对赵峰不利。

    “赵先生，您先别激动，慢慢说。”付声将车停在路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您现在在哪里？警方是刚刚把赵峰带走的吗？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原因？”

    “俺们刚到学校，就听他同学说，警察早上就把小峰带走了！还…还给他戴了手铐！说是…有证据证明他杀了刘老师！俺们找到公安局，人家不让见，就说让等通知…俺们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来有人给俺们提了您的名字…付律师，您一定要帮帮俺们！俺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请您给俺儿子讨个公道！”赵建国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旁边似乎还有他妻子的啜泣声。

    付声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电话那头父母的绝望和无助。无论赵峰是否有罪，此刻他的父母承受的痛苦是真实的。而他作为律师，尤其是作为一个以帮助弱势群体为己任的律师，此刻无法置身事外。

    “赵先生，您和您爱人现在在哪里？我们找个地方见一面吧。我需要先了解一下情况，才能决定是否接受委托，以及后续该怎么做。”付声说道。

    “好好好！谢谢您付律师！俺们就在宁城大学南门对面的那个…那个小旅馆里，叫…叫‘学苑旅馆’，302房间。”

    “好的，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付声调转车头，驶向学苑旅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仅仅作为一个旁观的调查者了。一旦接受委托，他将正式成为赵峰的辩护律师，站在警方的对立面，与张靖宇、甚至程阳，展开一场围绕证据和真相的较量。这并非他所愿，但职责所在，亦是良心驱使。

    与此同时，宁城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

    程阳站在高精度电子显微镜前，屏幕上显示着从死者刘伟指甲缝中提取到的微量皮肤组织细胞的DNA图谱。旁边另一份图谱，则来自嫌疑人赵峰的口腔拭子样本。

    经过严谨的复核检验，结果已经非常明确。

    “STR分型比对，21个基因座全部吻合，随机匹配概率低于百亿分之一。”旁边的技术员汇报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程姐，可以确认，死者指甲缝中的男性皮肤组织DNA，来源个体指向赵峰。”

    程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摘下了护目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这个结果，意料之中，却依旧让她感到一丝沉重。一个年轻的博士生，未来的学者，却用双手扼杀了悉心指导自己的导师，这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扼痕处的皮屑组织呢？”她问道。

    “样本量更少，有部分降解，但提取到的15个有效基因座，同样与赵峰吻合。”技术员回答。

    “纤维比对呢？”

    “我们找到了赵峰宿舍里那件深蓝色外套，提取了纤维样本。与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在材质、颜色、细度、横截面形态以及微量元素构成上，均高度一致。可以认定为同一来源。”

    人证、物证、作案时间、作案动机，再加上埋尸地发现的脚印尺寸也与赵峰的鞋码大致相符…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指向赵峰的、看似完整的闭环。

    张靖宇那边，在拿到这份最终确认的DNA比对报告后，第一时间就带队实施了抓捕。此刻，赵峰应该已经在刑侦支队的审讯室里了。

    程阳缓缓地在实验室里踱步，目光扫过那些盛放着物证样本的证物袋、玻璃皿。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萦绕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异样感。

    是哪里不对劲呢？

    她重新拿起刘伟尸检报告的电子文档，逐字逐句地再次审阅。扼颈窒息死亡，舌骨、甲状软骨骨折，符合强力扼压特征。双手腕部、前臂有抵抗伤。这些都与一个力量相对占优的凶手徒手作案的情景相符。

    等等…她忽然停住了目光，放大了一张死者手部的特写照片。照片是在清理尸体表面污物后拍摄的。死者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甲缝隙里提取到了关键的纤维和DNA物证。但是…在右手食指的指甲边缘，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太规则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但不锋利的东西刮擦过。

    这道划痕非常浅，混杂在泥土和尸体本身的表皮纹路中，之前的初步尸检并没有特别标注。但此刻，在高清放大的图像下，它显得有些突兀。

    扼颈时，受害者会本能地抓挠凶手的手臂、颈部、面部，试图挣脱。因此，在凶手身上留下抓痕，或者在自己指甲缝里留下凶手的皮肤组织，是很常见的。但这种指甲边缘的细微刮擦痕迹…是怎么形成的？

    而且，她想起了另一个细节。埋尸地的土壤样本分析报告。技术员之前汇报说，埋尸坑内的土壤成分，与周围环境的土壤成分基本一致，但也混杂了一些…嗯…极其微量的、非本地原生的“建筑粉尘”颗粒，主要是石灰和水泥的成分。当时的判断是，可能是凶手在挖掘或搬运过程中，鞋底或衣物上沾染带来的，来源不明，难以追溯，并未作为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