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三年，京城菜市口。

    午时的阳光炙热得像要将地面烤裂，却丝毫未减围观人群的热情。人声鼎沸，混杂着兴奋、厌恶、幸灾乐祸的低语，像一股潮水般，将站在高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围得严严实实。

    岑染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伴随着一股股恶臭和黏腻感。

    她想抬手擦一下脸，却发现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得生疼，整个人被固定在一个简陋的木架上。

    一股腥臊味冲入鼻腔，伴随着温热的液体滴下，是牛粪。

    “打死她！这个恶毒的女人！”

    “妖妇！贱人！苏姑娘简直是仙女下凡，那么好的姑娘，被她害成那样！”

    “让她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就是，如果不是苏姑娘救助，我们这些人早就死了，苏姑娘就是活菩萨，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把她害成这样！”

    尖锐的谩骂如同淬毒的刀子，直直地扎过来。

    紧随其后的是雨点般飞来的鸡蛋、菜叶子、甚至还有不知从哪来的烂泥和牛粪。它们精准地落在她身上，脸上，头发里，将她变成一个肮脏不堪的靶子。

    疼……被硬物砸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屈辱感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让她几乎窒息。

    岑染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她是谁？

    她可是临川市刑侦支队的一枝花，擒拿格斗样样精通的女警！

    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都栽在她手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非人的对待？！

    “放开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属于现代女警的悍然，却被淹没在更汹涌的谩骂声中。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一群身穿甲胄的禁卫军簇拥着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缓缓走来。

    那人一身玄色长袍，金冠束发，眉眼如画，却带着一股子冰冷肃杀之气，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让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几分。

    岑染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人……这张脸……

    周墨宸？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自己正在追的那本古言小说《倾世月华》里的男主吗？

    她最爱看的就是他和女主苏月月之间缠绵悱恻的感情线了！

    苏月月简直是菩萨心肠，冰天雪地为穷苦人民发放米粥，救助病患，瘟疫之时，更是亲自上阵调药喂药。

    因为男主起初不爱这么善良可爱的女主，岑染还对着书破口大骂了十来分钟！

    简直就是宸月cp的头大粉丝。

    可是，为什么周墨宸会用那种……那种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看着她？

    而且，这个场景……

    猛烈的眩晕感袭来，脑海中瞬间涌入无数驳杂的画面和记忆碎片。

    不是她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那个人的名字，也叫岑染。

    飞扬跋扈，恶毒善妒，心狠手辣……

    她看见那个“岑染”如何仗着家世欺凌弱小，如何痴恋周墨宸，又如何因为嫉妒，设计陷害了无辜善良的女主苏月月，导致苏月月手脚被废，容貌尽毁……

    记忆戛然而止。

    岑染如坠冰窖。

    当初自己还说，这恶毒女配怎么跟自己名字一样，晦气，这下是真晦气了！

    恶毒女配岑染被男主周墨宸亲手抓住，押到菜市口受尽屈辱，然后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原来这才是小说大结局啊！

    她追了三个月都没追完，结果一朝穿越，居然直接跳到了大结局，还成了那个下场凄惨的反派女配？！

    谁家好人穿书是倒叙开始的？

    这高难度剧情，怎么破？她还不想死啊！

    “岑染！”

    周墨宸的声音响起，带着刻骨的寒意，如同利刃刮过冰面，让人汗毛倒竖。

    他站在高台下，仰头看着她，那双原本温柔缱绻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浓烈的憎恶和痛苦。

    “你真是罪有应得！月月生性善良娇弱，变成那个样子，生不如死！你的心是用石头做的吗？！不，石头尚有温度，你简直蛇蝎不如！”

    他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捆着麻绳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逼近她，冰冷的视线在她被鸡蛋和菜叶糊满的脸上逡巡，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审判。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朕会一直被你蒙蔽吗？！”

    周墨宸的声音猛然提高，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在原著中，他曾经深爱着眼前的女人，几乎将她捧在手心。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告诉他，他爱上的不过是一条披着美人皮的毒蛇。

    正是她的算计，让他亲手铸成了大错，伤害了他真正爱着的苏月月。

    “你欠月月的，朕要你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像要把她凌迟。

    周墨宸猛地松开手，厌恶地甩了一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后退一步，目光冷厉地扫过高台下的禁卫军和围观的百姓。

    “今日，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陷害忠良、心肠歹毒的下场！”

    围观的人群更加兴奋了，他们嘶吼着，咒骂着，挥舞着手中的东西。

    几个胆大的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块朝她砸来。

    “砰！”

    一块石头正中她的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与污秽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剧痛让岑染打了个激灵。

    她大口喘息着，意识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前世她为了抓捕罪犯，与歹徒搏斗，最后身中数枪，意识消散的前一秒，她还想着，为了正义而死，至少她能盖着五星被送葬，那也值了。

    结果呢？

    醒来却发现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即将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凌迟。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她一个为民请命的女警，凭什么要为小说里一个恶毒女配的所作所为买单？！

    但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她必须活下去！

    周墨宸的眼神、周围百姓的愤怒、小说中既定的结局……

    一切都告诉她，按照原主的模式去解释、去反抗，只会加速死亡。

    她必须改变策略！立刻！马上！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岑染最擅长的就是在瞬息万变的危险中找到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再是那个泼辣嚣张的恶毒女配，也不能是那个身手矫健的现代女警。

    她必须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一个让人看到她，会感到诧异，会感到怀疑，甚至会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的人。

    她收敛了浑身的戒备和戾气，努力回想那些记忆中，“岑染”偶尔在周墨宸面前扮演过的温柔、柔弱姿态。

    虽然那只是她作恶的伪装，但此刻，她需要这种伪装来保命。

    她垂下头，让散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掩去眼底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锋芒。

    身体因为疼痛和屈辱而轻微颤抖，但她控制住了，只让它看起来像是悔恨和害怕。

    周墨宸正准备开口，宣布对她的判决，却忽然捕捉到眼前这个女人不同寻常的安静。

    原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尖叫、咒骂、抵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疯狗。

    可她没有。

    她只是低着头，肩膀轻微地抽动，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竟然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颓败和顺从？

    “怎么？不骂了？不敢看朕了？”

    周墨宸冷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和嘲讽。

    他见过她太多伪装，不相信她会有真正的悔意。

    岑染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声音，努力让它听起来不再沙哑，而是带着一丝颤抖和小心翼翼。

    就像原著中那个“岑染”在周墨宸面前，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假惺惺的柔软。

    “陛下……”

    她轻声唤道，声音很低，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掩盖，但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墨宸耳中。

    他一愣，这声音……没有了以往的尖锐和跋扈，像是一根被折断的芦苇。

    “妾身……知错了。”

    岑染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磨牙。

    让她一个正直的女警说出这种话，太羞耻了！

    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

    周围的咒骂声和扔掷物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这句话会从那个恶毒的岑染嘴里说出来。

    周墨宸更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知错了？她会知错？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她新的把戏。

    “知错？”

    周墨宸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鄙夷，“你以为一句知错，就能弥补你犯下的罪行？你以为一句知错，就能让月月恢复如初？！”

    他的语气再次变得冰冷而残酷，“晚了！你早已恶贯满盈，朕今日就是来替月月、替天下百姓，向你讨还公道的！”

    他说着，示意身后的禁卫军上前。

    他们手中拿着的是小说中描述的，用来对付恶毒女配的刑具。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岑染心头狂跳，她知道自己必须拿出更惊人的东西，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仅仅是“知错”还不够。

    她抬起头，让周墨宸看到她带血的脸庞，和那双被血污衬得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眼神清澈，没有一丝闪躲，与记忆中“岑染”的阴鸷狠毒完全不同。

    可这张绝美的脸，却丝毫未变。

    “陛下，妾身并非为自己开脱。”

    她声音依然低柔，却比刚才坚定了一些，“妾身所作所为，罪无可恕。陛下要如何处置妾身，妾身都认。”

    她的态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没有求饶，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认命。

    周墨宸眼神微凝，表情似有动容。

    他看不懂她了。

    这女人，又想耍什么花样？

    岑染抓住这个空隙，继续说道：“妾身只求一事。”

    “你还有何可求？！”

    周墨宸冷冷道，可望着她的眼神却暗淡下来。

    毕竟爱过，岑染赌的就是这个。

    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

    “妾身愿，愿随父母，告老还乡。”

    岑染鼓起勇气，却气若悬丝。

    “陛下，妾身知晓，陛下本欲将妾身……将妾身正法，以慰苏小姐之痛，以平天下之愤。可妾身这条贱命，如何能与苏小姐之万金之躯相提并论？与其在此让百姓唾弃，不如让妾身随年迈的父母，回故里隐居。妾身保证，此生绝不再踏入京城半步，绝不再惹是生非，只愿在乡间粗茶淡饭，为苏小姐……为苏小姐祈福赎罪。”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声音低婉，配合着她此刻的狼狈和那双看似平静实则哀伤的眼睛，竟然让不少围观的妇人产生了恻隐之心。

    甚至连周墨宸身后的几个年轻侍卫，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还是那个飞扬跋扈、恶毒至极的岑大小姐吗？

    周墨宸陷入了沉默。

    他冰冷的眼神似乎要将她穿透，探究她话里的真实性。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岑染必死无疑，而且要死得极其痛苦，才能平息他的怒火和悔恨。

    可是，她现在说的……随父母告老还乡？远离京城？隐居乡间？

    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陷害了苏月月、争权夺利的女人会选择的下场。

    原主的记忆告诉岑染，她的父母虽然是京官，但并不涉入党争，只是循规蹈矩的官员，苏月月的事情爆发后，他们也受到了牵连，被革职，本就要发配回原籍。

    让岑染跟着他们一起走，似乎……并非完全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