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绮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劳顾公子挂心了，不过是些许风寒，已无大碍。倒是连累顾公子当日为救我而染恙，云绮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谢意，又点明了顾明远因此生病的事实，将“人情”进一步坐实。

    柳若烟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暗道，表姐果然还是那个心善单纯的表姐，三言两语便被顾明远的“深情”打动了。

    “苏大小姐言重了。路见危难，出手相助，乃是读书人应有之义，何谈连累。”顾明远谦逊地说道，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苏云绮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也带着几分志在必得。

    苏云绮只当未见，转头对柳若烟笑道：“表妹，我们进去上香吧，莫要耽误了吉时。”

    “好啊好啊，”柳若烟连连点头，状似无意地说道，“表姐，我听闻相国寺后山的许愿树很是灵验，不如我们先去大殿上香，再去后山为姑父姑母和表姐你求个平安符，好不好？”

    来了！苏云绮心中冷哼，这便是柳若烟计划的第二步。

    相国寺后山僻静，正是制造“偶遇”和“巧合”的绝佳场所。

    “也好。”苏云绮淡淡一笑，从善如流。

    三人并肩朝着大雄宝殿走去。

    一路上，柳若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时而夸赞顾明远的才学，时而暗示顾明远对苏云绮的“仰慕”，演技之精湛，让苏云绮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

    苏云绮只是含笑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打量着四周。

    相国寺香火鼎盛，大殿内更是人山人海，香烟缭绕。苏云绮随着人流，虔诚地上了香，默默在心中祈祷：愿父亲母亲，兄长亲友，此生安康顺遂，愿所有魑魅魍魉，尽数得到应有的报应。

    上完香，柳若烟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苏云绮往后山走去，顾明远自然也跟了上来。

    相国寺后山果然比前殿清静许多，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向上，通往山顶的许愿树。

    “表姐，你瞧，这里的景致多好。”柳若烟指着路边一丛盛开的野花，故作天真地说道，“不如我们在此稍作歇息，赏赏花如何？”

    苏云绮瞥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又要开始她的表演了。她配合地点点头：“也好，走了这许久，是有些乏了。”

    三人便在路边的一块大石旁停下。柳若烟借口去摘野花，有意无意地将空间留给了苏云绮和顾明远。

    顾明远见状，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风花雪月的话来拉近与苏云绮的距离，却不料苏云绮忽然“哎呀”一声，身子一歪，似是要跌倒。

    “苏大小姐，小心！”顾明远眼疾手快，急忙伸手去扶。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苏云绮的胳膊时，苏云绮却像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踉跄着朝另一个方向扑去，恰好撞上了一个从旁边小径拐出来的人。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苏云绮压抑的痛呼和对方的惊呼。

    “哎哟！谁啊！走路不长眼睛……”一个略显尖细的抱怨声响起，但很快又转为惊讶，“咦？这不是……苏大小姐吗？”

    苏云绮此刻正狼狈地趴在一个人的怀里——准确地说，是对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个嘴啃泥。她稳住身形，连忙退开一步，抬头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愣。

    眼前之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暗紫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疏懒，一双桃花眼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这人苏云绮认得，又或者说，前世的苏云绮在后来的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

    晋王，景程。

    当今圣上第三子，生母早逝，后来养在贤妃的名下。

    他在宫中一向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平日里只爱吟风弄月，斗鸡走狗，一副标准的纨绔王爷做派。

    朝中大臣都以为他是个不成器的，也从未将他列入储君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苏云绮却记得，前世苏家覆灭后不久，这位看似无害的晋王，却以雷霆之势，联合了几位手握兵权的藩王，清君侧，诛佞臣，最终逼宫夺位，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只是那时，她已是阶下囚，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只隐约知道新帝登基后，曾为一些冤案平反，其中似乎也包括了苏家。

    但一切都太迟了。

    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与这位未来的帝王提前相遇。

    “原来是晋王殿下，臣女苏云绮，参见王爷，王爷万安。”苏云绮敛去心中的波澜，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虚弱，“方才臣女不慎，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她这副模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晋王景程挑了挑眉，目光在她苍白的脸颊和微红的眼眶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苏大小姐不必多礼。本王不过是闲来无事，四处逛逛，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京城第一才女，倒也是一桩雅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听不出喜怒。

    一旁的顾明远和柳若烟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行礼。

    “草民顾明远（臣女柳若烟），参见晋王殿下。”

    顾明远心中暗自懊恼，方才只差一点就能扶到苏云绮，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却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晋王给搅黄了。

    他对这位只知享乐的王爷素来看不上眼，但此刻也不敢表露分毫。

    柳若烟则是一脸的惊讶和惶恐，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位王爷。

    她的计划，全被打乱了！她偷偷瞪了一眼苏云绮，暗骂她走路不小心，坏了她的好事。

    苏云绮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她方才那一“歪”，看似意外，实则是算准了角度和时机。她早就注意到晋王从旁边的小径走来，故意借着“不慎跌倒”撞了上去。

    目的很简单，一是为了避开顾明远的“援手”，不给他任何占便宜的机会；二是为了打乱柳若烟的部署，让她精心策划的“偶遇”泡汤；三嘛……则是想看看这位未来的九五至尊，究竟是何等人物。

    “都起来吧。”景程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又转向苏云绮，带着几分探究，“苏大小姐今日也是来祈福的？”

    “回王爷，正是。”苏云绮微微垂眸，恭顺地回答，“家父家母素来信佛，臣女便想着来为他们求个平安康泰。”

    “哦？令尊镇国公戎马一生，镇守北疆，劳苦功高，苏大小姐这份孝心，着实难得。”景程不咸不淡地说道，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试探。

    苏云绮心中一凛。这位晋王，看似漫不经心，言语间却颇有深意。她不敢大意，只低眉顺眼地说道：“人子事亲，理所应当，不敢称孝。”

    “呵呵，”景程轻笑一声，也不再追问，只是目光在苏云绮、柳若烟和顾明远三人之间转了一圈，眼神意味深长，“看来本王是打扰了几位的雅兴。也罢，你们继续，本王也该去别处转转了。”

    说罢，他便带着随行的两个小厮，施施然地从苏云绮身旁走过，朝着山上行去。路过苏云绮时，他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苏大小姐，走路还是当心些好，这山路，可不比府中的平坦大道。”

    苏云绮身子一僵，抬眸看向景程的背影，只见他依旧是那副慵懒随意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不过是她的错觉。

    这位晋王……不简单！

    苏云绮心中暗道。他方才那句话，分明是在点她，他看穿了她刚才那一下是故意的！

    “表姐，你……你没事吧？”柳若烟见晋王走远，连忙上前，假惺惺地关心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苏云绮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我没事，多谢表妹关心。方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有晋王殿下扶了一把，不然……”

    她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顾明远看着苏云绮这副娇弱无助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和保护欲。他暗自决定，定要找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将苏云绮的心彻底俘获。

    只有苏云绮自己知道，她此刻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晋王景程的出现，完全在她意料之外。这位前世的最终赢家，此刻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闯入了她的视线。他那双洞悉一切的桃花眼，让她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

    看来，这一世的棋局，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不过，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苏云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她看向柳若烟和顾明远，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表妹，顾公子，我们还是继续去许愿树吧。方才被晋王殿下一打岔，都忘了正事了。”苏云绮故作轻松地说道，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柳若烟和顾明远自然没有异议，只是两人心中都各怀鬼胎，气氛不复之前的“融洽”。

    而与此同时，已经走到半山腰的晋王景程，嘴角却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殿下，方才那位苏大小姐，似乎有些不对劲啊。”他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低声说道。

    景程转动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眼神幽深：“哦？子安何出此言？”

    那名叫子安的小厮沉吟道：“奴才瞧着，她方才那一跤，摔得……有些太巧了。不偏不倚，正好撞向殿下您。而且，她看殿下您的眼神，也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倒像是……早就认得殿下一般。”

    景程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有点意思。京城第一才女，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苏云绮么？本王记住她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山下那三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在苏云绮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这个苏云绮，似乎比传闻中更有趣一些。

    她那双看似澄澈的眼眸深处，藏着太多与她年龄不符的东西。

    看来，这京城平静的湖面下，又要起波澜了。

    景程收回目光，继续往山上走去，心情似乎比来时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