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刑侦队的异类
发布:2025-12-03 16:20 字数:3125 作者:秋风飒
临时隔间冷清而狭窄,仿佛这块空间本就为“边缘人”准备。陆沉坐于办公桌前,脚踝的镣铐与桌下的地砖发出偶尔的轻响,每一声,都提醒着他属于“特殊管理”类顾问的身份。屋外走廊的脚步杂沓,偶有警员走过,声息中夹杂着明显的议论和低语。
“那就是陆沉吧?听说省厅出的事闹得不小。”
“还带着电子镣铐呢,说是‘污点顾问’,不怕他找机会报复我们吗?”
“你想多了,这种人还能翻了天不成?苏队有办法盯死他。”
这些话语如针如锥,无一不将陆沉的过往抽丝剥茧地展示在警队的冷光下。陆沉早已习惯旁人的恶意和怀疑,只是对于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他内心仍不可避免泛起涟漪。
他静静地翻着区队发放的案件资料——都是案情无关的历史卷宗,摆明不给他关键信息。陆沉唇角勾了勾,掩饰住嘲讽。脚踝处时不时传来的轻微凉意,却让他无意识地回忆起禁闭室内的三年时光。
隔间的门上装着摄像头。每隔三分钟,红光便闪一次,证实他一举一动都在严格监控之下。隔间右侧的玻璃开顶,能听得见外头的声音更清楚。
终于,凌厉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不等陆沉抬头,一道颀长身影已昂首阔步跨进房间。一袭灰蓝色警服、银色警徽下的脸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负与不屑——这是副队长赵峰,三十七岁,刑侦支队人缘复杂,手下权势极重。
赵峰站在门口,环视一眼陆沉的办公环境,眸光里毫不掩饰蔑视。门被特意甩得极响,像是在宣告他的主场地位。
“呦,这里还真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小黑屋’。”赵峰冷笑,语气里每颗字都像带着钝刀割肉的刻薄。他走近几步,故意踩得咚咚作响。“前省厅首席侧写师,没想到你混到给我们市局当顾问的下场。去过牢里,戴着镣铐——够威风的。”
陆沉只是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副队长,有事请讲。”
“呵,你还挺臭硬。”赵峰凑近将桌上的案件卷宗翻动,但很快发现只有些无关紧要的文件,不由扬了扬眉。“你还想着翻案?还是打算当后门上的门神,给警队‘挣点脸’?”
陆沉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收回卷宗。赵峰见他如此,不由神色更为冷厉。
“我劝你一句,别想着在我们支队搞什么风头。‘罪犯’来当顾问,是警队的耻辱,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苏队敢带你回来,是因为高层硬压,她再怎么为你开脱,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份。”
说到“罪犯的耻辱”,赵峰的表情蓦然收紧。陆沉捕捉到他眼睑快速眨动三下,嘴角抽搐,在“罪犯”与“顾问”的切换间拳头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这是强烈的道德感与愤怒交织出的微表情,也是极度防备与敌意的典型表现。
陆沉内心微动:赵峰忌恨的不只是过去的案子,更有对警队荣誉的执拗——或许,这人对自己复出有着更深一层的威胁认知。
赵峰扬声道:“你现在能待在这里,是给苏队的面子,也给你自己最后的机会。别动歪脑筋,否则这镣铐的电流你尝一次还不够,后面随时能让你回去吃牢饭。”
陆沉只是垂眼看着脚踝上的镣铐,轻声道:“副队长放心,我只负责分析,不碰证物、不越权限、不涉旧案。”
赵峰顿时冷笑:“你最好记住这几个字,如果让我抓到你越线,我立刻申请终止你的顾问资格。我说到做到。”
说完这番话,赵峰明显放缓了呼吸,捏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指尖泛白。他眼角不自觉向外余光看去,又快速扫视了一圈房间,像是在防备别人偷听。
陆沉暗暗记下这些细节——一个局中人如果这么紧张,说明他要么怕自己查出什么,要么有不可告人的心理包袱。他本能地分析着赵峰每一个动作,这也是曾经十七起连环案后养成的职业习惯。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高声议论。是刑侦一组的几个年轻警员在喝着早茶。“听说新来的顾问是自己案子的犯人?这让他帮忙破案,不怕给自己‘翻案’吗?”
“苏队压力大啊,高层都下了令让我盯紧他。副队长不是说过,谁敢和他接触太深回头自讨苦吃?”
“我是绝不和他搭档,省得背锅。”
这嗡嗡低语持续十数秒,陆沉不动声色。赵峰转身拉开门,脸色一瞬阴沉,“你们有空在这里八卦,还不快去核查昨天那份卷宗!”
警员们被喝止,各自散去,但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停留在陆沉身上。
赵峰离开前,顺手指了指办公室内的监控摄像头,“这里,每分钟都在盯着你。哪怕你用两根指头点个水杯,后台都有记录。”
每句话,都是对陆沉身份的再一次警告,也是在向其他警员表明态度:我能管得住他,苏队也不能护他一辈子。
赵峰走后,陆沉理了理案头文件,没有任何一件真正和当前刑侦队主打案子直接相关。他明白这是一种圈禁,也是考验。警队内部对他始终不信任,他们把他当作“例外”,或者说“异类”,哪怕一切都按规矩来,也迟迟得不到真正的接纳。
此时,隔间外脚步再起,一双黑色警靴踩在瓷砖上。苏清鸢捧着两份新文件走进来,神色略有疲惫。
“案件进展情况。”她将文件递给陆沉,语气依旧冷峻,“你要的昨天案子没法全看,只能看这三起最近案件的初步报告。技术科还在等你分析意见。”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充,“有些警员对你不是特别友善,习惯就好。”
陆沉接过文件,点头致谢。他迅速翻看——三起命案,线索模糊,现场几乎零痕迹。作案手法极其专业,疑为连环案。受害者信息被加密处理,仅开放基础身份与死亡时间,不允许查阅更深层社会关系。
“警队相信我了吗?”陆沉漫不经心地问道。
苏清鸢盯着他,面无表情,“信证据,不信人。高层刚刚打了电话,让我再申明一次,任何问题你都必须提前报备。如果有一丁点越线,合作立刻终止——这是局里领导的底线。”
“明白。”陆沉点头,“只分析,不过问其他。”
苏清鸢盯着他的眼睛:“高层还说,万一因为你的身份或失控行为导致外界恐慌,需要我第一时间上报。他们说得很重:‘一旦出问题,终止合作’。”
她说完这些,面色略显沉重,显然对来自市局的压力感到不适。陆沉安静看着她,没有多讲,只是缓缓将案卷展开。
“你看完后写报告,直接交给我处理。”苏清鸢吩咐完,转身离开。
隔间的门再度静静关合,空气里的紧张和压抑并未消散。墙角的监控又一次亮起,陆沉深吸一口气,开始细致研读卷宗。
他见到受害者死亡手法的细致描述,却被删除掉了关键的社会关系信息。三人都死于午夜,颈部割喉,胸口以鲜血印出鸢尾花——现场无鞋印、无撬锁痕、无指纹残留——几乎百分百的“完美犯罪”。
陆沉用笔在分析纸上记下几个关键词:医学背景、偏执、犯罪签名。
他忽然停下笔,望向门上玻璃的倒影——刚才赵峰进门时,每一次谈及“越权”“罪犯”“耻辱”等词,手部、眼部、嘴角都会滋生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愤怒。这是心理侧写师最敏感的“信号灯”,也是判断他人隐秘心思的线索。
“赵峰……为什么这么激动?对我的敌意超过正常警队反感,一个惜字如金的副队长,今天格外高调。”
陆沉开始重新记忆三年前自己入狱的过程与警队的内部动向。他发现赵峰与技术科几个关键人物关系微妙,曾多次主导“拒绝旧案翻查”案卷的上报,这一切,在他复出后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强烈。
这是“异类”的自我保护,还是对陆沉的极度排斥?还是,他本身就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理由,希望陆沉永远无法还原真相?
外头走廊再次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从“污点顾问浑身是案”到“说不定哪天就能让他跌倒”,语气不再遮掩,仿佛在等着陆沉犯错。他知道,这个警队对他只有两种情绪:冷眼旁观与时刻警惕。
陆沉抬眼望向门口冷光。他没有辩解,没有反驳,只一字一句地将案情分析记下。他明白,要用真相和事实让警队信服,要用洗冤和破案让敌意消融。这是一场漫长的征途,每一步都必须行稳致远。
日光渐渐偏西,临时隔间的空气愈发凝重,远处的警铃与走廊上的脚步余音共振。陆沉依旧安静如初,手中的笔无声地游走于报告纸上。镣铐带来的刺痛,和流言中的“异类”标签一起,成为他此刻最真实的存在。
他低声呢喃:“我不是罪犯,也不是英雄,只是一个侦探的异类。只靠事实说话,其他的……无关紧要。”
这一刻,刑侦队的异类静静坐在走廊尽头,镣铐的重量与内心执念,成为警队暗流里最耐人寻味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