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侧写师   >   第4章:纸上谈兵的侧写
第4章:纸上谈兵的侧写
发布:2025-12-03 16:20 字数:3628 作者:秋风飒
    天色阴沉,薄云遮蔽了冬日稀疏的晨光。刑侦支队的会议室内,气氛比晨色更冷。

    一长排会议桌,一侧坐满了本队骨干警员、技术科分析师与法医,另一侧只有陆沉孤身而坐。苏清鸢为首,手边摞着新到的案卷与卷宗,脸色凝重。陆沉脚下的镣铐静默着闪烁蓝光,位置与情绪全程记录,仿佛随时能将他与警队的距离进一步拉远。

    会议室正中的大屏幕切换着现场高清照片。墙上“血色鸢尾花”的特写刺目猎奇,死者颈部整齐利落的切口近在眼前。屏幕角落放大显示尸检报告核心信息——死者失血过多死亡,伤口利器所致、单刀致命,体内未检出安眠药、镇静剂或其它药物,身上无明显反抗及防御伤。

    苏清鸢站起,声音平静却带着压制不住的急切:“第三起命案,现场如出一辙,无挣扎无挣扎迹象,凶手行凶极为果断。全市警力通宵排查,但被害人社会关系复杂,线索尚未突破。陆沉,你作为顾问,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注过来,带着几分质疑、戒备又掺杂挖苦。有人轻微咳嗽掩饰自己的不屑,有人干脆翻开记录本,似乎只等着看一场“顾问秀”。

    陆沉缓缓起身,抬手示意:“请放第七页现场照片。”

    技术员切换,一张用死者鲜血绘制的鸢尾花图案占据整个屏幕,血线细腻,花瓣华丽而冰冷。

    “从尸检报告来看,三案死者皆为失血性死亡,颈动脉割断,死亡时间极短,不存在挣扎和防御性伤痕。这表明受害者或者是在昏迷、完全放松的状态被害,或者凶手以令他们极度信任的方式接近并瞬间动手。”陆沉说着,语气不疾不徐,条理严明,“体内无安眠药残留,说明不是先麻醉后作案。”

    苏清鸢插言:“不排除受害人在其它时间内有无麻药摄入。”

    “但现场与尸体血液分析都已排除麻醉。”一旁的法医小声说明。

    陆沉继续:“凶手刀法十分老练,伤口深浅相当,切口平直且迅速,失血量巨大,不伤及肌肉群,因此现场未见挣动痕迹。凶手熟知人体解剖。”

    屏幕转至三名死者的信息。陆沉道:“产生这种手法的嫌疑人通常有医学、护理、甚至法医训练背景。案发时间段均为凌晨,死者均为医院体系相关人员,最近三月都卷入过不大不小的医疗纠纷。这并非随即挑选。”

    他指了指鸢尾花的照片:“每案死者胸口均有用死者自身鲜血画出的鸢尾花,手法日趋熟练。鸢尾花是报复、悼念,抑或带有特殊固定意义?”

    技术科一名分析师小声补充:“未检出非死者体液、指纹、异物、外来DNA。门窗无撬动痕迹,进出方式极为隐蔽。”

    “所以,这极有可能是熟悉受害人、并能自然出入他们家中的人物。”陆沉收回目光,总结,“凶手应为男性,三十至三十五岁间,长期受过医学训练。根据鸢尾花花型推演,他有明显强迫与偏执倾向,行事极度有秩序。对案发对象抱持某种极端个人‘审判欲’,认为自身有权决定受害人生死走向。”

    他的分析,冷静理智,现场照片与尸检报告、社会关系而出的推断丝丝入扣,逻辑缜密。

    然而,会议桌另一端始终暗涌着不以为然的气息。赵峰坐在苏清鸢一侧,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意,搅动着会议气场的风向:“老陆,侧写太多,容易脑补。你说得玄之又玄,三十至三十五岁、男性、受过医学训练、偏执行为——全市符合的能有几千人。这算什么破案依据?”

    他讥笑一声,又向身边同事递了个眼色,“再说,现场没有任何你所说嫌疑人的直接物证,连唯一的DNA都是死者自己的。你只是看看照片,查查职业,就敢武断侧写这么精细的画像,是不是有点太‘纸上谈兵’了?你在省厅是这样干案的吗?”

    会议室内窃窃私语陡然放大。

    “就是,不能没证据的事一口咬死哪一类人。”

    “全靠猜,这可不是警队破案的作风。”

    另一名年轻警员试探着发表意见:“案件线索其实很杂乱,没有直接证据锁定目标。光靠这些外部画像能行吗?我们抓嫌疑人,要讲究程序和证据链。”

    赵峰冷冷接话:“我看你就是故意往某个方向引导,莫不是想故意转移注意力,找机会翻自己原来的旧案?”

    嘲讽里带着明显的挑衅,话音刚落,会议室气氛陡然紧张。

    苏清鸢面无表情,敲了敲桌子。“赵队,发言注意分寸。”

    赵峰耸耸肩,毫不退让,反问:“我是提醒大家,顾问能给出思路,但不能让全队的侦查偏向所谓的‘推理’,否则真要跑偏,责任算谁的?”

    陆沉神色不变。他曾在无数尸案、连环凶案现场凭直觉、经验、心理分析锁定真凶,但很清楚,现在没人会轻易信他。

    “侧写不是唯一抓人的线索,”他平静道,“但足够指明侦查方向。正是因为目前物证极难推进,我们才要先从犯罪心理分析入手。根据作案时间、空间、人物选择、受害人共同社会背景,辅以‘犯罪签名’——鸢尾花——我们能够描绘凶手的画像,缩小筛查范围。否则,每一次案发都只能事后亡羊补牢。”

    赵峰冷笑一声,“大话谁都会说,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三起案件都找不到有效监控和指纹?你倒是解释一下,既然是熟人,死者为何全无戒备?”

    陆沉剑眉一挑,“对方很可能利用了受害人工作压力和医疗圈子的信任背景。首先,他极可能混迹同行、或曾在同一个医院工作,能够以同事、业务、学术或者患者家属身份被信任。其次,他作案纪律极严格,只选择凌晨三四点下手,确保熟识圈子已入睡,无外人干扰。你们派人查查死者案发当夜手机通话和网络社交是否有特殊联系,尤其注意医院职工近期进出记录。”

    会议室一时静默。苏清鸢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吩咐助理将这一点下达各小组。

    赵峰偏偏不依不饶:“你总说鸢尾花是‘犯罪签名’,但万一是误导呢?会不会有人有意制造悬案,混淆视线,反侦查?”

    陆沉淡然道:“凶手如果只是掩饰,完全没必要在每案中精益求精、画工逐案提升。这属于仪式性固定模式,是心理需求。鸢尾花花语,有悼念、忏悔、傲慢多重含义,很容易引申为‘净化’、‘裁决’甚至‘死亡之美’。这种签名式犯罪是反侦查惯犯中最危险的类型,说明他乐于展示、渴望被理解或对抗社会评判——而不是单纯为破坏侦查。”

    技术科有人记录到这里,低声补充:“全市医院离职医生或者急诊医务人员,都在我们统计范围内,样本数量极庞大。”

    赵峰见局面有缓解,立刻又横插一句:“全靠推理、脑补、感受——万一你错了,劳师动众地走错了方向,责任谁担?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可不是省厅首席侧写师,一出事可有人等着让你回去‘再住几年’。”

    语气刚落,周围小声嘀咕和紧张氛围一触即发。有人窃窃自语:“这就是网上说的‘纸上谈兵’吧?理论说得比谁都好听,现场线索一个都没抓住。”

    陆沉冷笑了一下,言语却更为坚定:“不愿接受侧写,并不代表它无价值。不采信经验,也不会让案件自动突破。你们愿意盲查上千医务人员,还不如试试把侧写范围和医学背景、职业变动、案件发生时间交叉筛选。三案的共同点正是凶手真正的标志。”

    会议桌一侧的争论更加白热化,各组组长分属不同阵营。赵峰煽风点火,带动一组和部分技术科支持“证据先行”,而苏清鸢、法医和少部分老刑警相信陆沉的逻辑。

    “你拿职业清单说事,不就是想证明自己和旧案无关?”赵峰冷不丁提高声调,“当顾问的搞不好是带节奏,为的是给自己洗地——对不对,陆沉?”

    这一问语带攻击,投向堂上明枪暗箭,众人神色微变。

    陆沉不是第一次遭遇如此质责,他平静地迎上赵峰挑衅的视线,淡然答复:“我无须洗地,也不图自证,只对案子感兴趣。你如果质疑,可以用行动。倒不如先把三起医疗纠纷背景再抓紧查一遍,不然凶手要是再得逞,你做副队长的,也记得多提防领导约谈。”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剑拔弩张。

    苏清鸢终于一拍桌子,制止双方争执。她环视全场,压抑着怒火:“谁都不想让案子失控,更不想队伍分裂。现在案情正在胶着,需要每个人贡献长处,别在这里针锋相对,浪费时间。侧写归侧写,证据归证据。陆沉的分析有没有用,待会全队比对现场物证、死者关系与医院线索,谁有突破奖励谁——但谁要再拿身份争吵,直接按队规处理!”

    会议室气氛刹时松动。所有人各自低头记录,下意识窥探苏清鸢脸色。她冷冷看向陆沉、再瞪了赵峰一眼,将案件卷宗收拢。

    “陆沉,三小时内把详细侧写报告发我邮箱。技术科,重点排查符合侧写特征的医院人员。赵峰,你的人盯紧医疗纠纷线索和死者社交背景。动起来,能不能破案看今天!”

    人心紧迫,每个人都清楚,这场案件不仅关乎破案速度,更在无声较量着警队内部的权力归属与信任疆界。

    会议散去前,赵峰擂了桌子一声,低声贵讽一句:“顾问嘛,最好能出点成果,不然‘顾问’两个字就不是资格,而是笑柄。”

    陆沉淡然回望,在一片局促与敌意中,将目光落在那幅诡异又华美的鸢尾花图案上。他的思绪迅速理顺案件的每一条分支、每一处死角。

    长夜将落,谁都知道下一个天亮前,也许还会有第四朵血色鸢尾花悄然绽开。

    此刻,侧写师的自信与孤独在会议桌上一览无余。事实与质疑、真相与成见,在新一轮的行动中交锋——而最终能够说服众人的,唯有来自案件本身的铁证与现实破局。

    ……

    当天傍晚,刑侦支队灯光通明,陆沉独自一人盘坐于临时隔间,手下写下厚厚一沓犯罪心理侧写报告。镣铐如沉重的铁质守护与桎梏,提醒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意味着与过往抗争。

    他的笔迹越发坚定。他知道,只要案子还没破,他就没有资格倒下。

    窗外的鸢尾花影斑驳,冰冷的冬夜中,有新的风暴即将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