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侧写师   >   第6章:反向推演的现场
第6章:反向推演的现场
发布:2025-12-03 16:20 字数:3275 作者:秋风飒
    深夜,风雪初定,市刑侦支队大楼灯光如昼。大多数警员却不比在场的模拟推演组轻松,他们一遍遍翻查卷宗、比对名单。大会议室的灯光在厚重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冽。

    苏清鸢手指敲打案桌,眉宇间依旧有未完全舒展的警觉。陆沉坐在桌前,一份新的犯罪心理侧写报告摊开在他手边。排查进展良好,三起命案的社会关系、纠纷人员名单以及关键嫌疑人陈铭的资料,已经被警队合力梳理。

    但就像深水下的暗流,所有表层线索都自洽,却依旧缺乏那一根直接抓住真凶的“救命稻草”。

    “光靠文档分析没有突破,线索另一头随时会断。”陆沉沉声说道,目光冷静。他翻看死者照片,同一时间线脑海中快速重现事发现场。

    “你具体有什么建议?”苏清鸢询问,语气中不再掺杂最初的疏离。

    陆沉点点头,将视线投向大屏幕中央的现场全景图,“我要申请组织一次反向模拟——让团队还原三起案件现场,以凶手的计划流程依次复刻,还原他每一步的作案动线和心理轨迹,从中寻找他遗漏或伪装不够完美的细节。”

    “反向模拟?”桌边的二组队长闻言挑眉,赵峰一时间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不屑。

    “让有犯罪案底的人来指导推演犯罪现场,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赵峰冷笑,语气中带着刻意张扬的话音,“我们刑侦队还需要罪犯来补课?是不是警队传统都要被你颠覆?”

    陆沉坦然应对,毫不躲闪赵峰激烈的镜头:“副队长,这并不是演戏。是协助破案,模拟的核心,是用凶手而非受害者的视角去审视现场。我们警员大多数时候站在受害人一方,所以看不到凶手惯用的、极具迷惑性的留白和弱点。”

    赵峰嗤之以鼻:“警员训练的本职就是逻辑复盘,真犯案的心理哪能靠你一两个脑补猜想出来?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污点顾问,不是什么公安金牌教官!”

    他冷笑,周围几个警员忍不住小声窃语。其实这句话不仅仅在说陆沉,更像是在提醒每一个认真听着会议的下属——警队有自尊,有底线,决不能让一个前罪犯“牵着鼻子走”。

    陆沉没有争辩,只是用笔敲敲桌面。他的语气格外沉着,也更具穿透力:“我是有案底,但也曾连破十七起连环案,每一次推演现场,都是反向建模。警方研究案发现场最多看到物证,可真正明白犯罪者思维模式的人,是那些懂得换位思考甚至能与其共振的侧写师。”

    沉默持续了几秒。会议室气氛一触即发。

    苏清鸢思考半晌,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情绪。她用眼神制止了赵峰的下文,语气坚定地宣布:

    “反向现场模拟,不是挑战警队尊严,而是效率优先。只要能破案,方式没错。陆沉只是提供口头意见,由我全程负责监督。任何模拟流程他不得直接接触道具,也不能单独行动,现场有录像与监护警员陪同。”

    赵峰还想争论,却被苏清鸢锐厉的目光堵了回去。他只得沉着脸冷哼一声,斜开视线。

    警队会议桌上的纪律条规,被现实案件搅动出一池暗流。所有人都知道,决定已经作出,反对无济于事。大家只能看,这个戴着镣铐的“异类”能否真为警队带来些什么实质进展,还是又一次陷入自我证明的尴尬。

    模拟推演,被安排在三楼近乎废弃的旧训练室。

    移步至场地时,灯光已暗,只有顶灯和移动射灯点亮模拟范围。场地中央按案发现场1:1搭建了三名死者家中主要格局,地毯、沙发、仿制床榻、实物假人,力求还原出血案前最后一刻的静止时光。

    一个警员专门操纵手持摄像机,现场中央四台高清摄像头同时记录推演进程。苏清鸢亲自持表,全程监督,赵峰双手插兜斜靠门边,神色不善。

    “全员注意,推演即刻开始。陆沉,只能指导,不许进入现场十米范围。”

    陆沉点头,清楚划分出属于自己的边界。他站在模拟案发现场的红线边,自始至终没有迈过半步。

    “我们按流程一步一步推。”他的视线锐利,从“现场”门口的门把、死者生活动线、鞋柜位置、钥匙习惯所放位置一一评述:“死者三人独居,案发晚上同一时间有洗衣、看电视、洗澡等生活痕迹。可他们为何会一致允许凶手进门?”

    推演助理扮演死者,警员甲临时当“凶手”,听命陆沉调度。按照拟定情景,死者走到客厅,不疑有他地被“凶手”引至沙发或茶几旁。

    “请注意,他不可能强行入室,三家门窗完好,只能证明——死者自愿或熟悉来者。”

    “模拟死者对凶手开门后,是否有警惕行动?”

    警员甲走近,停顿。

    “现在,凶手下手前,有没有任何机会制造致昏环境?”

    辅助法医接口:“案发前无药物反应,体内无明显化学残留。”

    “那么只剩两种可能。一,用语气、身份、心理征服。二,利用被害人生理或精神松懈期,瞬间下手。”陆沉顿了顿,让助理回归“家居放松”状态,“凶手动作极快,刀法精准,死者毫无还手余地。”

    他让警员模拟下刀——一挥动作利落,法医记录,比照伤口深浅、切入点、停顿角度。

    “刀口不是横切,是斜里下斩,直取动脉。说明凶手身高不低于一米七五,利手为右,步伐沉稳,心理极度稳定。”陆沉语气平和,却让旁人忍不住屏气凝神。“三案切入点一致。模拟案发家具可得出死者面方向一致,由此推断凶手刻意控制角度,防止血液喷溅污染有用线索。”

    警员们按陆沉指令一一还原,不断调整“凶手”位置和“死者”反应。从茶几移步到沙发,从卧室到洗手台,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被重复甚至近乎苛刻地复盘。每一次复盘,苏清鸢用秒表掐时间,法医则同步记录。

    十几遍还原后,苏清鸢注意到一个异常:“每一个案发现场,现场门口地垫和厅内茶几下,都有痕量擦拭痕迹,但没有发现清洁工具。一模一样,清洁很到位。”

    陆沉由此得出:“凶手带有一次性擦拭工具,作案时同步清除血痕,且一次性抹布或手套不留痕。”

    技术科助理立刻接口:“模拟发现,清洁过程中无掉落头发、衣物纤维。此人极谨慎,惯用抛弃型遮蔽物——医用一次性手套、纱布可能性极大。技术科,接下来请重点搜查案发地管道及外墙垃圾投放口。”

    推演推进到最后一个关键环节,鸢尾花的作画方式。法医示范如何用纱布蘸血画花。交替尝试几次,只有绘画熟练者能一次描摹完成。

    陆沉判定:“作案人极可能有美术功底,这一步是每案唯一必须停留的流程。他如果有心理冲动,就会在这一过程里表露更多的微表情——怨恨、亢奋或紧张。”

    苏清鸢若有所思,道:“这也意味着花的线条压力、形态变化,可以作为筛查疑犯的补充特征。在三人死者社会关系或纠纷介入人员资料中,加上业余特长、大学专业等字段。”

    赵峰一直阴沉着脸,推演间隙用力撞了下椅背,讽刺道:“这不就是案发情景再现?你给的结论,无非也就确定下来了几项:医疗体系内部、受过艺术训练、右利手、大约一米七五到一米八、心理极端自控、异常注重卫生。”

    陆沉淡淡地看他:“正是这些细节,才能逐步收紧筛查范围。我们不是瞎抓人,每一条线索都是用来打磨‘嫌疑人的画像’。当线索足够集结时,嫌犯就浮出水面了。”

    现场推演组员没有再说话,齐齐盯住那一张张现场模拟图、局部高倍照片以及陈铭的履历表。

    模拟推演结束,苏清鸢让所有组员原地记录,自己带头将现场所有留痕道具逐一标记收纳。

    赵峰走到门口,回头丢下一句:“希望这么折腾,别浪费警队时间和精力。”

    没有人应声,但气氛已和前半夜完全不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正是这次反向推演,让整个侦查团体的思考突然联结起来。“纸上谈兵”的异类分析,终于第一次与现场真实情境重合,逻辑与执行开始对接。

    凌晨一点,所有模拟全过程被第一时间整理进了数据档案,并交由技术科与物证科筛查校对。苏清鸢回到临时办公室,整理推演日志。

    陆沉被警员护送回原办公隔间。外头走廊灯光幽暗,警员们步履匆匆,已经没有更多冷嘲热讽。每个人都沉浸在“寻找凶手疏漏”的高压节奏中。

    临别时,苏清鸢留步道:“你的推演很有启发,但还是要记住底线。除了口头指导,不得离岗越界,不准接触现场道具。”

    陆沉点头:“我明白。我只想破案。”

    “我也希望你能。”苏清鸢嘴角微动,第一次没有了防备。

    办公室门一合,隔离的还是那个局,陆沉掏出推演笔记,将一页页新的灵感添加进去。

    “他不是无懈可击。”陆沉暗自低语,“再完美的作案现场,也有他在意或遗漏的东西。”

    夜深人静,警队内外只有风雪声和键盘敲击声回荡。但正是在这一个个细节里,真凶的轮廓和破绽,正逐步浮现黑暗。

    “完美的杀手,从来都不是无痕的恶魔。他也是活生生的人。”

    陆沉收笔,深吸一口气。明天的阳光,就在模拟推演的点滴里,等待点燃新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