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渐深，刑侦支队的实验推演场里，警员们轮换着休息，只有模拟小组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高强度还原。陆沉站在模拟现场边缘，脚踝的电子镣铐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与限制，他像一道冷静的影子，目光在每一个细节处游走。

    模拟已进入第二轮。参照三起命案现场复盘，警员根据死者在家中的日常习惯来回“走位”，反复推演“受害者在案发夜的最终状态”。每一次角色互换，每一次微小调整都有法医和技术科成员详细记录。

    地毯、家具、床榻、沙发、茶几……陆沉不断让“死者”由沙发移动到餐桌，再到阳台，最后定格在客厅与卧室之间。

    “等一下。”陆沉忽然出声，语调平静却极具穿透力。

    扮演“死者”的警员正坐在沙发边发怔，听见指令马上进入状态。陆沉没有解释过多，他只是让技术人员将沙发、地毯、椅子的位置重新对齐，保持与原始现场一致。随后，他让模拟“凶手”站在“死者”身后，动作利落地一挥做出割喉的假动作——但下一刻，他却突然改口示意暂停。

    “你们注意到了吗？”陆沉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目光骨碌碌地转着，“现场很干净，案发点地毯附近甚至血迹飞溅都被清理得很完美。可是，哪怕专业到极致的清洁，也无法完全消除地毯缝隙最微小的化学残留。”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围拢过来：“请大家回忆：三起命案，尸体均无防卫痕迹，也查无镇静剂或安眠药。但这只是对血液和消化系统的常规定量检测。可现场呢？有没有可能，凶手用了一些不易检测、在表层迅速代谢的药物，达到短暂迷晕控制的效果？”

    法医组的程伟愣了愣，灵机一动：“你是说，有些药物滴定量很低或者特殊使用方式，只会在现场留下极其微小的痕迹？但尸检时极难检出？”

    “是。”陆沉点头，“我们一直关注死者体内残留，却忽略了案发一刻药物的实际投放方式。如果药物是通过气雾或皮肤表面接触，而非口服或注射，很多镇静或麻醉成分没那么容易在常规检验中发现——尤其是一些挥发性较强的麻醉剂。”

    技术科的林薇立即应和：“这部分地毯和家具材质此前只是查了血液和组织纤维，没有针对挥发性成分做过特种检测。”

    “现在，重点检测沙发、地毯和茶几下。”陆沉语气坚定，“请务必细致到每一条缝隙。”

    场上一时间凝结了呼吸，大家迅速分工——法医和技术组展开了微量物证抽取、加样与密集检测。高精度气相色谱仪被调了进来，林薇等技术员分头将客厅地毯、沙发套、桌腿、地板各处取样。

    与此同时，现场复盘继续。陆沉让“死者”假设在沙发上休息，从行动路径推演，在接近案发时间点，那位警员忽然配合做出身体松软、跌倒的动作。

    “你觉得他是怎么晕倒的？”一名警员求教。

    “如果没有提前服药或饮水下毒，可能是‘凶手’出其不意地用气雾麻醉或者特殊皮肤喷雾，或在茶几、抱枕等手能直达的位置做了临时投放。”陆沉点到为止，更多细节等待检测实验。

    气氛愈发紧绷。大家行云流水一般复查案发路径，法医助手反复在地毯与沙发布的不同部位，用特制棉签蘸取取样。在第三轮检测中，林薇忽然举手示意：

    “有新发现！”

    所有目光霎时间集中到林薇处。她呼吸略快，递上一个样品检测报告，小幅纸片上密密麻麻的化学指标经AI分析自动出结果。

    “在302号案发点沙发与地毯缝隙之间，发现了微量麻醉剂——依托咪酯类药物的降解产物！”她话音落下，全场一片凝重的静默。

    程伟顿时反应过来：“依托咪酯？这是医院手术最常见的短效麻醉剂，用量极低，挥发快，血液残留期很短。一般用在短时无创操作或快速镇静。”

    陆沉立即跟进，引导推演总结：“这说明什么？凶手进入现场后，用喷雾或药棉的方式迅速让死者进入短暂的意识模糊和行动失控状态，这样可以解释死者为何全无挣扎——在麻醉剂作用下被割喉，死亡不足一分钟。”

    现场警员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

    “太狠了！如果不是你刚才特意提醒，正常痕检根本发现不了。”

    “彼此都认为凶手就是冷血下手，谁又想到他动用专业设备制造看不见的‘安眠场’？”

    不止如此，林薇连夜对前两案的现场样本复核加强分析。结果让所有人震惊——三起案发现场，地毯下、沙发背沿和桌角边，均检测出极微量同类麻醉剂残留，含量极低、但痕量精准无误。

    苏清鸢终于坐不住，亲自赶到模拟现场，手里拎着热气腾腾的报告单。她脸上的戒备与抗拒少了许多，目光复杂而专注地望向陆沉。

    “林薇，汇报清楚。”

    林薇迅速将检测报告陈述一遍，特别说明：“这类药物必须有专业渠道获取，且难以随意携带、保存，一般只在手术室和急诊麻醉推注专区才能拿到。”

    所有警员随即明白，他们与真相之间，终于跨过了一道关键门槛。

    “也就是说，”苏清鸢做出总结，“我们现在可以直接缩小嫌疑人群体，只需要排查——所有能够接触、调配、并同时间出现在三起案发医院麻醉药品库的人。”

    整个推演小组气氛骤然焦灼，动作愈发迅猛。赵峰站在门口，板着脸咳了一声，算是宣告自己对局势的某种认同。“技术科，物证组，再去陪林薇细致抓取可疑残留，把每一起案发时间前后医院安防和药品出入台账全部拉出复核。锁定嫌疑范围，越快越好。”

    苏清鸢目光灼灼，“所有协助过医疗纠纷、调解，各案相关的医生、护士、药师、医学顾问，尤其是三家医院在岗和流动麻醉药品权限的人员，今晚十二点前全部整理出来，逐级核查背景！”

    ——警员们不敢耽搁，操作台的各类终端被快速启动，数据如水银泄地般开始比对筛查。每一个小时，嫌疑范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缩。

    陆沉静静地退居一边，眼见忙碌如潮，心头并未松懈。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这一刻才正式拉开序幕。凶手的专业能力、冷静谋划、仪式化控制，如同黑夜中的毒雾，笼罩着一切；而这缕麻醉剂的残留，就像夜空第一颗隐现的星，将黑暗微微刺破。

    赵峰迅速收敛了反对的锐气，低声嘀咕：“行，这回被你撞对了，可别得意太早。要真查下来，要人头落地。”他看重苏清鸢的态度，却已不再当面质问陆沉。

    苏清鸢转身向陆沉投来一瞥，眼神中意外地多了一丝认可还有一缕未解的忧虑。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你这次的推演……怎么想到会有麻醉剂？你之前说过，完美犯罪里，最容易忽略的恰恰是日常里最熟悉的漏洞？”

    陆沉目光宁静，淡淡答道：“唯一能让完全清醒的成年人在无防备的状态下瞬间失控，且避开传统检毒手段的，只有类似麻醉剂这种医院里比水还常见的东西。现场没有挣扎与防御，是凶手极度从容与专业的最大证明。”

    苏清鸢唇角轻微牵动，却终没说第二句话。

    ……

    凌晨时分，所有医院药剂科、外科、麻醉科的人员名单终于归拢。一份重点嫌疑人档案出现在会议中心大屏上——陈铭，前外科主治，三个月前因医疗事故辞职，现下落不明。医院库存盘查显示，他有权限接触所有案件中涉事的麻醉药品。

    陆沉静静地看着屏幕，嘴角第一次微微弯起一抹让外人难以揣摩的弧度。

    “有獠牙的怪物，终于露出了一点毛发。”

    ……

    刑侦大楼的夜色更加深沉，仿佛空气中都凝结着麻醉剂带来的微妙压抑与战栗。可正是这样的气息里，一场猎杀与正义的对峙，正在悄然升温。

    推演还在继续，筛查还未结束，但陆沉知道，离真相，只差一个“落网”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