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夜色如墨。

    青石板路上积水飞溅，云霜踏水而行，浮生伞在她手中微微震颤。伞骨间流转的银光割裂雨幕，伞面朱红纹路忽明忽暗，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跑得倒快。”她低语，目光锁死前方那道蜿蜒黑影。

    蛇妖窜过街角，鳞片刮擦砖墙，留下一道腥臭黏液。它回头瞥了一眼，竖瞳缩成细线，嘶声笑道：“捉妖师大人，何必追着小的不放？这城里作乱的妖，可不止我一个。”

    云霜没答话，手腕一翻，浮生伞“唰”地收拢，伞尖直指蛇妖咽喉。蛇妖猛地扭身，伞尖擦着它的鳞片钉入墙壁，砖石崩裂。

    “啧，真狠。”蛇妖吐着信子，尾巴一甩，卷起路边摊的箩筐砸向云霜。

    箩筐在半空炸开，菜叶烂果四溅。云霜侧身避开，浮生伞再度展开，伞面旋转，将飞溅的污物尽数挡下。蛇妖趁机窜入巷子深处，身影没入黑暗。

    云霜眯起眼。

    这条蛇妖不对劲。

    它太从容了，像是故意引她去某个地方。

    她指尖抚过伞柄，触到一道细微裂痕——这是三日前在城郊除妖时留下的。当时那妖物临死前狂笑，说“有人要你的伞”。

    现在想来，恐怕不是要伞，而是要伞里的东西。

    她冷笑一声，迈步追入巷中。

    巷子尽头是一间茶馆，招牌被风雨吹得歪斜，灯影昏黄。蛇妖的踪迹到此消失，但伞面的朱雀纹路却突然炽热起来，烫得她掌心发疼。

    门内传来一阵哄笑，夹杂着说书人清朗的嗓音。

    “……那战神为护妖女，一剑劈开南天门，离火焚尽三千天兵！天帝震怒，削其神格，贬入凡尘——”

    云霜推门的手顿了一下。

    这故事耳熟。

    青丘狐族的古老传说里，也有这么一段。只是狐族版本里，那妖女是九尾狐，而战神……

    她推开门。

    茶馆内热气扑面，混着茶香与汗味。十几张木桌坐满了人，最前方的高台上，一袭红衣的说书人折扇轻摇，笑得恣意。

    “可那妖女呢？”台下有人起哄。

    说书人“啪”地合上扇子，挑眉道：“妖女？她啊——”

    话音未落，云霜的浮生伞突然剧烈震颤，伞柄烫如烙铁。她下意识攥紧，抬头正对上说书人望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

    说书人话音戛然而止。

    茶馆里霎时安静，只剩雨声敲打窗棂。

    云霜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暗金色，像熔化的赤金，深处跳动着一点火光。

    朱雀的眼睛。

    她曾在古籍里见过描述。

    说书人——不，那红衣男人——忽地笑了，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起的眼。

    “这位姑娘，挡着门，风雨可要灌进来了。”

    云霜没动，浮生伞仍在发烫，烫得她指节发白。

    蛇妖引她来这儿，绝非巧合。

    她冷冷开口：“刚才有东西跑进来了。”

    说书人眨眨眼：“什么东西？”

    “一条蛇。”

    “蛇？”他故作惊讶，转头问茶客，“诸位可瞧见了？”

    众人摇头，有人笑道：“姑娘莫不是眼花了？这大雨天的，蛇都躲洞里呢！”

    云霜目光扫过茶馆角落。

    没有妖气。

    蛇妖凭空消失了？

    她皱眉，却听那说书人又道：“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喝杯茶再走？”他抬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内侧一道赤红纹路如火焰蔓延。

    云霜瞳孔一缩。

    那是……离火印？

    传说中朱雀一族才有的印记。

    她握伞的手紧了紧，终于迈步走入茶馆。浮生伞在她身后“咔”地收拢，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痕迹。

    说书人——玄焱——看着她走近，笑意更深。他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推过去。

    “尝尝？上好的碧螺春。”

    云霜没接，目光落在他手上。

    茶盏上方，水汽氤氲，竟隐约凝成一只展翅朱雀的形状，转瞬即逝。

    离火控水。

    她抬眼：“你不是普通说书人。”

    玄焱歪头：“姑娘也不是普通捉妖师啊。”

    他话音未落，茶馆的灯笼突然齐齐熄灭。

    黑暗降临的刹那，云霜的浮生伞“唰”地展开，伞面朱纹大亮，映出数道扑来的黑影——

    蛇妖的同伙！

    “小心！”有人惊呼。

    云霜旋身，伞沿割裂最先扑来的妖物喉咙，黑血喷溅。第二只妖从侧面袭来，利爪直掏她后心。

    她来不及回防。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光闪过，那妖物惨叫一声，化作焦炭。

    云霜侧目，玄焱指尖一点火星未熄，冲她眨眨眼：“不谢。”

    她抿唇，没空理会，浮生伞在手中一转，伞骨“咔咔”延伸，化作一柄长刃。伞面收拢为盾，挡下第三只妖的毒液。

    茶馆大乱，茶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桌椅翻倒，茶盏碎裂。

    “别踩！我的茶！”玄焱哀叹，却顺手捞起滚落的茶壶，反手砸中一只妖物的天灵盖。

    云霜瞥他一眼。

    这人……到底什么路数？

    混战中，蛇妖的声音忽从屋顶传来：“捉妖师，你的伞我要定了！”

    云霜抬头，只见蛇妖盘踞房梁，口中吐出一颗幽绿珠子，朝她激射而来！

    毒丹！

    她急退，浮生伞横挡，毒丹撞上伞面，“嗤”地腐蚀出一个窟窿。

    伞面朱纹骤暗。

    云霜心头一紧——浮生伞与她神魂相连，伞损则魂伤。

    她喉间涌上腥甜，强咽下去，正要反击，玄焱却突然闪至她身前。

    “玩毒？不讲究。”他嗤笑，掌心离火暴涨，一把攥住那颗毒丹。

    毒丹在他手中“滋滋”作响，黑烟腾起，却伤不了他分毫。

    蛇妖骇然：“你——！”

    玄焱抬眼，金瞳炽亮：“滚下来。”

    三字如令，蛇妖竟真从梁上栽落，“砰”地砸在地上。它惊恐挣扎，却像被无形之力压住，鳞片寸寸崩裂。

    云霜盯着玄焱的背影，心跳漏了一拍。

    这种威压……

    绝不只是朱雀。

    他是——

    “战神？”她低声道。

    玄焱回头，冲她一笑：“猜错了。”

    他俯身，一把掐住蛇妖七寸：“谁派你来的？”

    蛇妖狞笑：“你……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一世……”

    玄焱眯眼，指间离火骤燃。

    蛇妖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化作飞灰。

    茶馆重归寂静，只剩雨声和狼藉。

    云霜的浮生伞缓缓复原，但伞面朱纹仍黯淡了几分。她盯着玄焱：“你知道它们为何盯上我的伞。”

    是陈述，不是疑问。

    玄焱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笑道：“或许因为……伞好看？”

    云霜冷脸。

    他叹气，终于正色道：“好吧。你的伞里，有它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嘛……”他拖长音调，忽地凑近，在她耳边轻声道，“不如你请我喝顿酒，我慢慢告诉你？”

    云霜后退一步，伞尖抵住他咽喉：“别耍花样。”

    玄焱不躲不闪，笑吟吟的：“这么凶？好歹我刚救了你。”

    “我不需要你救。”

    “是吗？”他目光落在她伞面的破洞上，“可你的伞需要修。”

    云霜抿唇。

    浮生伞确实受损了，而这人……似乎真懂离火之术。

    她权衡片刻，终于冷声道：“带路。”

    玄焱折扇一展，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