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极致的撕裂痛楚与浓烈到化不开的不甘，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将顾清宁的意识猛然拽回。她霍地睁开双眼，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跃出喉咙。

    刺鼻的霉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贫困气息，率先冲入她的鼻腔。映入眼帘的，是斑驳脱落的土黄色墙壁，上面还歪歪扭扭地贴着几张褪色发黄的宣传画，画上的人物穿着的确良衬衫，笑容质朴而充满时代感——那是七十年代末特有的印记。

    顾清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四周。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条打了好几块颜色各异补丁的薄被褥，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刺痛感。

    这不是她临死前那间阴冷潮湿、充斥着绝望与血腥味的监狱！

    前世临死前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她的神经。王家那一群豺狼虎豹，平日里对她颐指气使，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后，为了攀附权贵，毫不犹豫地将她当做弃子，伙同外人将她送入深渊。那一张张贪婪而丑恶的嘴脸，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扭曲变形。

    还有周建辉！那个她曾经深爱过，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却为了自己的前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他虚伪的深情款款，温柔的甜言蜜语，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都化作了最恶毒的讽刺。他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甚至在她入狱后，还迅速另娶高门，春风得意！

    被诬陷挪用公款，锒铛入狱，在狱中受尽折磨，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与怨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份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此刻的灵魂都燃烧殆尽！

    顾清宁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几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强迫自己从那噬骨的仇恨中挣脱出来。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充满了屈辱和压迫的养父母家？幸运的是周建辉此时还不是自己的未婚夫，她也不允许日后他是自己的未婚夫。记忆中王小丽喜欢抢自己的东西，她若抢，让给她就是。

    窗外，一道尖锐刻薄的女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打断了她的思绪：“顾清宁！你个死丫头，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赖在床上挺尸！是等着老娘伺候你，还是想饿死全家？还不赶紧给老娘滚起来做早饭！真是个赔钱货，养你这么大，一点用都没有！”

    这声音……是养母江春华！喊她原本的名字“顾清宁”，就知道没好事，把她当成使唤丫头。从她懂事起，就质问过江春华，为何区别对待她和王小丽，那时才知道，她是他们收养的孤女，落户时起名王翠翠。问这话以前喊她“王翠翠”，从她质问后，他们也不再装了，直接把她当外人，喊她“顾清宁”，顾清宁这个名字更好，她不屑与他们为伍。

    顾清宁浑身一震，这个她恨之入骨，却又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让她彻底确认了眼前的现实。她真的重生了，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粗暴地从外面踹开。一个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微胖，颧骨高耸，薄嘴唇紧抿，满脸褶子都透着刻薄与精明的中年妇女，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堵在门口。正是顾清宁的养母，江春华。

    江春华一双三角眼狠狠剜着床上的顾清宁，见她只是坐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道：“看什么看？还装死呢？老娘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赶紧起来！一家子等着你伺候呢！真是上辈子造了孽，养了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白眼狼！”

    言语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深入骨髓的不耐烦，仿佛顾清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若是从前，顾清宁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慌忙爬起来，低眉顺眼地去干活了。但此刻，经历了生死和背叛的顾清宁，心底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让她面对江春华的叫骂，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她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怯懦和顺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仿佛淬了寒冰，深不见底。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的今天，就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王小丽，那个表面上看起来娇弱无害，实则心机深沉的白莲花，“无意间”打碎了家里唯一一个崭新的搪瓷热水瓶，然后哭哭啼啼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她头上。

    结果可想而知，她被江春华用鸡毛掸子抽得皮开肉绽，不给饭吃，饿了一整天，晚上还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去洗全家人的衣服。从那以后，她在王家的日子更加举步维艰。而王小丽，则因为“受了委屈”，得到了江春华更多的怜爱和补偿。

    想到这里，顾清宁的眸光更冷了几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重蹈覆辙！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江春华，细致地分析着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因愤怒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因不耐而紧蹙的眉头，以及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算计。是的，算计，江春华骂她，固然是因为习惯了使唤她，但也未尝没有借此立威，好让亲生女儿王小丽的日子过得更舒心的意思。

    毕竟，在这个家里，她顾清宁就是那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出气筒和免费劳力。

    心中已然有了初步的应对之策，顾清宁缓缓掀开薄被，双脚落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慌乱，也没有开口辩解或者求饶，只是动作沉稳地开始穿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

    她的沉默和异样的镇定，让原本准备好迎接她哭泣求饶，然后再变本加厉辱骂一番的江春华微微一愣。这死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转性了？以往只要她一瞪眼，这丫头就吓得跟鹌鹑似的，今天竟然敢不吭声？

    江春华眯了眯眼，心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因为顾清宁的“顺从”而消减，反而因为这份出乎意料的平静而燃烧得更旺。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这个一向任打任骂、逆来顺受的养女，竟然敢用这种无声的态度来对抗她！

    “磨磨蹭蹭干什么？等着我请你啊！”江春华拔高了声调，语气愈发尖酸刻薄，“赶紧给我滚到厨房去！早饭要是耽误了，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顾清宁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江春华几乎要喷火的视线，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没有丝毫的恐惧和退缩。

    这一下，江春华是真的愣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一口的顾清宁吗？那眼神，冷得让她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愤怒。她觉得顾清宁是在挑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