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顾清宁这个赔钱货虽然一无是处，但在干活上，却是一把好手。家里那几亩薄田，还有那些零零碎碎最苦最累的活计，向来都是顾清宁在做。她皮实，耐操，像头老黄牛一样，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抱怨。如果真把她打伤了，耽误了农忙，损失的可就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和收成。他们家底子薄，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一直蹲在灶台边抽着旱烟，对家里的吵闹仿佛置若罔闻的王富贵，此刻也难得地抬起了那张被烟熏得蜡黄的脸，浑浊的眼珠转向顾清宁，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审视。他虽然懒得出奇，也乐得让江春华去管教这个养女，但顾清宁的话，确实提醒了他。地里的活，要是没这丫头，他还真得多费不少力气。

    王小丽一见这架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万万没想到，顾清宁这个一向蠢笨如猪的丫头，今天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看着就要把她妈的火气给压下去了。这怎么行？她今天必须让顾清宁吃不了兜着走！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王小丽立刻从灶膛边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声音也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妈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勤快点。你怎么能拿农忙的活来要挟妈呢？再说了，家里的活，我和爸也能干啊，虽然我力气小，但我可以学嘛！姐，你这样说，太伤妈的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给江春华递眼色，言语间添油加醋，极力将顾清宁的行为描绘成不知好歹、要挟长辈的忤逆之举，试图再次激化江春华的怒火。

    江春华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被王小丽这么一煽风点火，火气又隐隐有上涌的趋势。她瞪着顾清宁，觉得王小丽说的有道理，这死丫头分明就是在拿乔！

    顾清宁冷眼看着王小丽那拙劣的表演，心中冷笑连连。这套把戏，前世她不知道见了多少次，每次都被王小丽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得团团转，甚至还会反过来安慰她，觉得自己连累了她。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但今时不同往日。

    顾清宁没有理会王小丽的哭诉，也没有看江春华那再次变得凶狠的眼神，而是仿佛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王小丽那件崭新的碎花的确良衬衫上，语气带着几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轻声说道：“小丽，你这件新衣服真好看，是前几天偷偷拿了家里的布票去做的吧？我记得妈说过，那布票是留着给爸扯块好布做条新裤子的，爸的裤子都打了好几个补丁了……”

    她的话音不高，却像是一道惊雷，在小小的厨房里炸响！

    江春华和王富贵原本还沉浸在对顾清宁的怒气和算计中，冷不丁听到这话，齐齐一愣。

    布票？！

    在这个年代，布票可是稀罕物，比钱还金贵。每年分的布票有限，家里添置衣物都得精打细算。江春华更是把家里的布票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每一张的去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确实说过，剩下的那几尺布票，是打算给王富贵做条耐穿的裤子，毕竟王富贵是家里的顶梁柱，出去见人也体面些。

    王小丽竟然敢偷偷拿了布票去做新衣服？

    江春华的注意力瞬间从顾清宁身上转移到了王小丽身上，那双三角眼迸发出审视和怀疑的精光，死死地盯着王小丽：“小丽！清宁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偷拿了家里的布票？”

    王小丽脸上的委屈和泪痕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和慌乱。她怎么也没想到，顾清宁这个贱人竟然会知道这件事，还当着爸妈的面捅了出来！这件事她做得极为隐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怎么会被发现？

    “妈，我……我没有！你别听她胡说！”王小丽顿时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辩解起来，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江春华，“姐她……她肯定是看我不顺眼，故意冤枉我的！我怎么可能偷拿家里的布票呢！妈，你要相信我啊！”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那慌张的神情反而更像是在印证顾清宁的话。

    顾清宁则在此时恰到好处地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脸上露出“说漏嘴”后的懊悔和害怕，声音也带着一丝怯懦和不安：“妈，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看到小丽的衣服想起来了……小丽，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

    她这副“做贼心虚”、“害怕被迁怒”的模样，落在江春华眼里，反而更增加了她话语的可信度。江春华是什么人？几十年的生活经验让她一眼就看出王小丽在撒谎。再对比顾清宁这副“不小心说漏嘴”的样子，她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

    这个死丫头王小丽！平时看着乖巧懂事，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敢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家里的布票何等紧张，她竟然敢私自拿去做花里胡哨的衣裳！真是气死她了！

    “你还敢狡辩！”江春华的怒火彻底从顾清宁身上转移，熊熊燃烧向了王小丽，“你身上这件衣服是哪里来的？前几天你跟我要钱，说是买学习资料，是不是把那钱也拿去做衣服了？好啊你王小丽，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骗人了！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说着，江春华顺手就抄起了灶台边的一根烧火棍，作势就要往王小丽身上招呼。

    王小丽吓得尖叫一声，连忙躲到王富贵身后，哭喊道：“爸！爸救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王富贵皱了皱眉，虽然也气女儿不懂事，但毕竟是亲生的，哪能真让江春华下狠手。他拦了一下江春华，沉声道：“行了！孩子不懂事，说说就行了！别真打坏了！”

    一场原本针对顾清宁的家庭批斗，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于无形，并且成功地将战火引向了王小丽。

    在江春华怒气冲冲地审问王小丽，王小丽哭哭啼啼地辩解求饶的间隙，顾清宁默默地走到了灶台边，开始有条不紊地做早饭。

    她先是熟练地添柴引火，将灶膛里的火烧旺，然后淘米下锅，煮上了苞谷面糊糊。又从咸菜缸里捞出几块疙瘩咸菜，切成细丝，准备拌上一点香油。她的动作依旧是那么麻利干练，仿佛天生就是做这些活计的料。

    然而，此刻她低垂的眼眸中，却多了一份前世所没有的深沉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