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国家政策还未完全放开，个人想要做出口贸易更是天方夜谭，时机尚早。但这个念头，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地在她心中埋了下来。她想，如果将来有机会，或许可以尝试着将这些分散的民间手艺整合起来，进行改良和创新，说不定能闯出一条新的路子。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初步的设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那批的确良布料。

    一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江春华差遣顾清宁去村口的小河边洗一大盆脏衣服。王家的衣服，包括王富贵的臭袜子，王小丽换下来的贴身衣物，向来都是顾清宁的活计。

    河边已经有好几个村里的妇女在洗衣服，她们一边捶打着衣物，一边七嘴八舌地聊着村里村外的闲话。顾清宁默默地找了个空位，放下木盆，开始搓洗衣物。她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耳朵却悄悄地捕捉着她们的谈话内容。

    “哎，你们听说了没？隔壁李家村的那个二流子，叫什么……哦，李大勇，前几天被抓了！”一个穿着蓝布褂子，脸膛黝黑的胖大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抓了？为啥事啊？”旁边一个瘦高个的女人立刻好奇地凑了过来。

    “还能为啥？投机倒把呗！”胖大婶撇了撇嘴，“听说他偷偷从城里弄了些肥皂、火柴、白糖什么的紧俏货，拿到黑市上去卖，想赚差价，结果被人给举报了。民兵队直接把他从家里揪出来，拉到村委会好一顿批评教育，还罚了不少钱呢！”

    “啧啧啧，真是胆大包天！现在政策这么严，他还敢顶风作案！”

    “可不是嘛！听说他媳妇哭得死去活来的，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要我说啊，还是安安分分种地踏实。那些歪门邪道，碰不得！”

    几个妇女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到了顾清宁的耳朵里。她搓洗衣物的手微微一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李大勇被抓的消息，像一盆冷水，将她因为即将到来的机遇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浇了个透心凉。她明白，在这个时代，国家对于私人经济活动的管控依然非常严格，“投机倒把”是一项很严重的罪名。任何试图挑战现有秩序的行为，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她想要抓住的确良布料的机会，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绝不能像李大勇那样鲁莽行事，否则，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她不仅会失去宝贵的启动资金，更可能因此惹上麻烦，让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

    这个意外听来的消息，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她脚下的路，远比想象中要艰难和凶险。

    从那天起，顾清宁在干活之余，更加努力地充实自己。她开始偷偷练习一些简单的速算和记账方法。这些都是她前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吃了无数亏，流了无数血泪之后，才痛定思痛学到的一些生存技能。虽然她没有正经上过几天学，文化水平不高，但前世的经历让她明白，无论做什么，脑子和算计都至关重要。

    她没有纸笔，就在地上用石子画，或者在心里默算。晚上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别人都睡熟了，她却睁着眼睛，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模拟着将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的策略。

    对于顾清宁近期的变化，王家人并非毫无察觉。她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顺从”了。以前被江春华打骂，她还会偷偷抹眼泪，或者露出委屈害怕的神情。现在，无论江春华如何挑剔辱骂，她都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然后继续干活，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

    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让江春华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这个养女变得有些琢磨不透了。但因为顾清宁依旧包揽了家里大部分的重活累活，而且干得比以前更加利索，江春华也就懒得多想。在她看来，只要顾清宁还能继续当牛做马，其他的都不重要。她对顾清宁的监视和挑剔，也从未减少过半分，生怕这丫头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王富贵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只要有饭吃，有烟抽，家里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从不放在心上。

    王小丽则因为上次布票的事情，对顾清宁更加忌惮和怨恨。她总觉得顾清宁变得阴沉沉的，不像以前那么好欺负了。但她也找不到顾清宁的错处，只能在心里暗暗诅咒。

    顾清宁将王家各人的反应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隐忍和蛰伏，都是为了将来更彻底的爆发。她就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豹，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羽翼未丰，必须蛰伏。这个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懂。

    日子就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顾清宁心中的计划，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她知道，距离红星镇供销社处理那批的确良布料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清宁的心，却比这清晨的阳光还要明亮几分。她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推演着今天的计划，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发生的意外，都已在她心中过了数遍。

    她算准了日子，根据前世的记忆，红星镇供销社处理那批瑕疵确良布料，应该就是今明两天。她不能再等了。

    早饭时，江春华照例对她挑三拣四，嫌弃她做的苞谷面糊糊太稀，咸菜切得不够细。顾清宁一反常态，没有默默忍受，而是微微蹙起眉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轻声说道：“妈，我看咱家后山的柴火不多了，这两天天气好，我想上山多砍些回来备着。不然等农忙真开始了，就更没工夫了。”

    江春华正想发作，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一下。这死丫头今天怎么转性了？居然主动提出去干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往常让她去砍柴，她都磨磨蹭蹭，一脸不情愿。

    她狐疑地打量了顾清宁几眼，见她神色如常，不像是在耍什么花招，心里那点疑虑便打消了大半。家里的柴火确实不多了，这丫头肯去，也省了她或者王富贵费力气。

    “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江春华撇了撇嘴，语气依旧刻薄，“要去就早点去，多砍些回来！别想着偷懒，要是天黑前我看不到柴火垛堆满，有你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