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晴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双肩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脚上一双舒适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前来社会实践的青涩学生。然而，她那双藏在平光眼镜镜片后的眸子，却清亮得过分，仿佛两泓深邃的寒潭，不时闪过一丝与她年龄和装扮极不相符的锐利与警惕。

    作为江城警局特案组最年轻的精英警员，苏沐晴早已习惯了用各种身份来伪装自己。今天，她的身份是江城大学心理学系前来做精神病例调研的高材生。这是她申请了很久才得到的一个深入了解特殊人群精神状态的绝佳机会。

    然而，当她一只脚刚刚踏入康复中心大厅的瞬间，她那身经百战的职业直觉，便如同被冰水浇灌般，猛然绷紧了。

    不对劲。

    气氛太不对劲了。

    她去过不止一家精神病院，无论是进行案件调查还是辅助心理疏导，她所熟悉的那种氛围，通常是一种压抑的死水般的平静，偶尔会有一两声突兀的尖叫或哭泣划破沉寂，但整体上是“稳定”的。

    可现在，这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仿佛即将爆炸的火药桶般的紧张气息。

    大厅里一片混乱。

    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控制住几个情绪失控的病人。他们的动作虽然专业，但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和脸上无法掩饰的焦急，暴露了此刻事态的棘手。

    “张阿姨！看着我！看着我！深呼吸！”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死死抱住一个不断挣扎的白发老妪，老妪的身体僵硬如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盏灯，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被两名男护工按在墙角，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只是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筛糠一般。他的嘴唇发紫，牙齿上下磕碰，发出“哒哒哒”的密集声响，眼神涣散，瞳孔深处却倒映着一种极致的恐惧，仿佛刚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脱，灵魂却还陷在里面。

    更让苏沐晴心头一沉的是，她发现这些突然暴动的病人，状态出奇地一致。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如出一辙的混杂着惊恐与空洞的怪异神色。那不是单纯的精神疾病发作时的癫狂或迷惘，而更像是……集体目睹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恐怖事物后，所留下的精神创伤后遗症。

    “怎么回事？是发生了什么集体刺激事件吗？”苏沐晴的眉头紧紧蹙起，大脑如同最高效的计算机，开始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她下意识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这个细微的动作能帮助她更好地集中精神。她正准备走上前，亮出自己“心理学学生”的身份，向一名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医生询问情况。

    然而，就在她迈出脚步的前一秒，她的余光，被一道极其微弱的闪动吸引了。

    那是在她左手边不远处，一排紧闭的病房门中的一扇。那扇门和其他门一样，都是厚重的白色木门，上方有一个小小的镶嵌着铁丝网的观察窗。而那道转瞬即逝的闪光，似乎就是从门板与地面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中透出来的。

    那光芒很奇特，并非灯光，也非反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一闪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苏沐晴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特案组，对细节的极致捕捉是生存与破案的第一要素。

    几乎是出于一种被千锤百炼出的职业本能，她立刻放弃了上前询问的念头，脚步一转，不着痕迹地朝着那扇门的方向挪动了几步，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一根承重柱的阴影后，目光则如同一支精准的狙击枪，牢牢锁定了那个方向。

    她没有直接冲过去，那会暴露自己。她只是以一个好奇学生打量四周环境的姿态，看似随意地将视线投向了那间病房。

    那扇门上挂着的门牌写着 307病房，病人姓名：林夜。

    就在她的目光锁定307病房的瞬间，走廊上那片令人心悸的混乱，发生了更加诡异的变化。

    前一秒还如同惊弓之鸟般躁动不安的病人们，在同一时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挣扎嘶吼颤抖，都在刹那间……停止了。

    那个死死盯着天花板的老妪，身体一软，瘫在了护士的怀里。那个被按在墙角的男人，剧烈的颤抖也平息了下来，只是无力地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整个走廊，从极度的混乱，瞬间切换到了极度的死寂。

    这种转变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整齐划一，完全违背了精神状态变化的规律。苏沐晴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了上来。这绝不是巧合！

    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307病房的观察窗上。

    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病房内的一部分景象。

    她看到，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正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体看起来极其虚弱，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而大幅度起伏着。额前的黑发已经被汗水彻底浸湿，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衬得那张脸愈发没有血色。

    正是刚才她捕捉到那丝微弱闪光的病房！而那个突然平息所有骚乱的时间点，与这个少年脱力倒下的时间点，衔接得天衣无缝！

    苏沐-晴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叫林夜的少年倒下前，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却又极其纯粹的眼神。

    其中有耗尽了所有力气后的极致疲惫，仿佛刚刚跑完一场拼尽性命的马拉松。但在这份疲惫的最深处，还燃烧着一簇尚未熄灭的火焰 那是一种决绝，一种历经生死后才能拥有的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如释重负的欣慰。

    这种眼神，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精神病人的脸上！

    苏沐晴见过太多精神病患者。他们发病时，眼神或是疯狂，或是迷惘，或是空洞；发病后，则大多是疲惫困惑，甚至是对自己刚才行为的恐惧与茫然。

    但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病人，在经历了一场疑似“精神崩溃”后，眼中会流露出如此清醒如此坚韧甚至带着一丝掌控全局后疲惫感的眼神！

    这太矛盾了！

    按照她今天所扮演的“心理学高材生”的专业认知来判断，眼前的一幕似乎可以得到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307病房的病人林夜，因为某种原因，经历了一场极其剧烈的精神亢奋或幻觉体验。这种极端的精神活动，让他产生了自己正在与某种东西“战斗”的错觉，并在“战斗”结束后，因为精神能量过度消耗而陷入了脱力状态。至于外面那些病人的同步躁动与平息，或许可以被归结为一种罕见的“集体感应性精神障碍”，即一个核心病人的强烈情绪波动，通过某种非语言的情绪性的渠道，传染给了周围其他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病人，从而引发了一场短暂的群体性歇斯底里。

    这个解释，从学术上讲，虽然有些牵强，但勉强能够自圆其说。它可以写进一篇非常精彩的关于群体心理感应的调研报告里。

    然而，苏沐晴的另一重身份 特案组警员的直觉，却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地拉响了警报。

    不对！

    一切都太“干净”了！

    那些病人的反应，从启动到结束，都像是在执行一个精准的程序。躁动时，他们的恐惧指向性极其模糊，仿佛在对抗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而平静下来时，又过于同步，就像是那个无形的“敌人”被瞬间消灭了一样。这其中缺少了人类情绪传染中必然存在的延迟放大变形等过程。

    这不像是“精神传染”，更像是一种……更高维度的“信号控制”！启动，然后关停。

    还有那个叫林夜的少年。他眼中的决绝和欣慰，更像是一个战士在打赢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后的神情，而不是一个病人从幻觉中脱离后的茫然。

    一个又一个的疑点，如同细小的藤蔓，在苏沐晴的心中疯狂滋生，缠绕着她那套看似完美的“心理学解释”，并试图将其彻底绞碎。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307病房和那些刚刚平静下来的病人之间来回扫视，试图找出更多的线索，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拼接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闯入了她的视野。

    那是一个清洁工。

    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稀疏，背脊因为常年的劳作而佝偻着，几乎弯成了一张弓。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每一道沟壑里都仿佛填满了岁月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