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秦老，是这家康复中心的老清洁工，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但又几乎所有人都不会特别去注意他。他就好像是这栋建筑的一部分，一个沉默的永远在移动的背景板。

    此刻，他正拿着一把沾着水的拖把，在走廊的尽头，慢悠悠地清理着刚刚混乱中留下的脚印和污渍。

    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拖把在水磨石地面上摩挲，发出“沙……沙……”的富有规律的声响。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死寂中，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却又莫名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周围的医生和护士们，在确认了病人们已经稳定下来后，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手忙脚乱地进行后续的安抚和检查工作，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沉默的老清洁工。

    但苏沐晴注意到了。

    因为，他的平静，太不寻常了。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几乎让所有医护人员都陷入恐慌的骚乱中，这个老人，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超然物外的镇定。他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苏沐晴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了这个叫秦老的身影。

    只见秦老佝偻着背，一点一点地将地面拖干净。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拖地更重要的事情了。

    然而，当他的拖把清理到走廊中段，当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要扫过307病房门口时，苏沐晴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看到，秦老那双因为年迈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在扫过307病房门牌的一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却又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浑浊，在那一刹那，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复杂神色！

    那眼神里，有审视。如同最精明的鉴宝师，在审度一件横空出世的绝世瑰宝，带着一丝探究，一丝评估。

    有惊讶。但并非普通人看到怪事时的那种惊慌，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类似于“原来如此”的了然。

    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隐藏在最深处的……赞许？

    这个眼神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钟，便被老人重新用那层熟悉的浑浊所掩盖。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把一直保持着稳定节奏在地面上摩挲的拖把，也出现了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观的停顿。

    那一下停顿，就像一首流畅的乐曲中，一个不该出现的休止符。

    虽然短暂，却精准地暴露了演奏者内心的波动。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秦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佝偻着背，手中的拖把也恢复了那缓慢而有规律的摩挲声。他慢吞吞地将最后一点污渍清理干净，然后拎着水桶，转身，朝着走廊另一头的清洁间，步履蹒跚地走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再朝307病房看第二眼。他就这样，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背景之中。

    整个走廊，只剩下医生护士们的低语声，和病人们沉重的呼吸声。

    但苏沐晴却像一尊雕像，久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说，之前对于林夜和那场骚乱的怀疑，还只是基于直觉的模糊的猜测。那么，刚才秦老那转瞬即逝的眼神，以及那一下微不可查的停顿，就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将她所有的猜测，都指向了一个确凿无疑的方向！

    这个看似普通的清洁工，有问题！

    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清洁工！他知道些什么！

    他的那个眼神，分明是在确认某件事情。而他确认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307病房里的那个少年，林夜！

    一个陷入“精神亢奋”的病人，一个引发了“集体歇斯底里”的源头，为什么会得到一个清洁工如此深邃如此复杂的“审视”和“了然”？

    这两个看似处在社会两个极端毫无交集的人，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还有，刚才那场诡异的骚乱……它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苏沐晴缓缓地戴回了眼镜，镜片也无法完全遮挡住她眼中那份越来越浓的惊疑与兴奋。

    她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无意中，撞破了一件远比“精神病例调研”要复杂要离奇要……危险得多的事情。

    这座看似平静的青山精神康复中心，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漩涡的中心，似乎就是那个叫林夜的少年，和这个叫秦老……的神秘清洁工。

    苏沐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她将帆布双肩包的带子重新拉了拉紧，嘴角，勾起了一抹饶有兴致的带着一丝挑战意味的微笑。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林夜在病房中击退“阴影蠕虫”的事件，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表面上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但那股源自另一个维度的震荡，却以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方式，沿着这座繁华都市的脉络，迅速扩散开来。

    江城，这座以其璀璨夜景和快节奏生活闻名的现代化都市，并未因此获得片刻的安宁。恰恰相反，一股阴冷诡谲的暗流，开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悄然涌动，侵蚀着它光鲜亮丽的表皮。

    午后一点，江城电视台的午间新闻正在准时播报。

    市中心一栋甲级写字楼的员工餐厅里，白领们正端着餐盘，一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饭菜，一边看着悬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妆容精致神情严肃的女主播，正用她那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播报着一则令人心头微沉的消息。

    “本台最新消息，我市警方近日连续接到多起人口失踪报案。据统计，近一周内，全市范围内已有七名市民失联。警方发言人表示，目前案件正在全力侦破中，并公布了失踪者信息，希望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

    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失踪者的照片和基本信息。无一例外，他们都非常年轻，最大的不过二十七八岁，最小的才刚刚大学毕业。他们的照片上，洋溢着属于年轻人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笑容，而此刻，这些笑容却与“失踪”二字并列，显得格外刺眼和悲凉。

    “值得注意的是，”女主播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刻意的引人深思的凝重，“据警方初步调查，所有失踪者的住所均未发现任何强行闯入或搏斗的痕-迹。门窗完好，财物无损，部分失踪者家中的电脑甚至还停留在工作或游戏界面，仿佛主人只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凭空消失……”

    餐厅里，一个正在喝汤的年轻女孩手一抖，汤勺“当啷”一声掉进了碗里，溅起几滴油星。她脸色发白地看着屏幕，下意识地抓紧了同伴的胳膊。

    “太吓人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有这种事？”

    “是啊，而且都是一个人住的年轻人……我晚上回家得赶紧把新买的智能门锁装上。”

    议论声在餐厅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一股莫名的恐慌，如同病毒般在人群中悄然蔓延。人们对于未知和无法解释的恐惧，远胜于对持刀劫匪的防备。因为匪徒尚有迹可循，而这种诡异的不留痕迹的消失，则彻底颠覆了他们建立在科学与秩序之上的安全感。

    然而，失踪，仅仅是这座城市怪象的冰山一角。

    与此同时，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门诊大厅。

    这里早已被拥挤的人潮淹没，其喧嚣和混乱程度，甚至超过了楼下的急诊中心。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汗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医生！医生你快看看我儿子！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嘴里一直胡说八道，说墙角里有东西在盯着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母亲，死死拽着一个年轻医生的白大褂，声音嘶哑，老泪纵横。

    她身后的儿子，一个原本看起来很精神的小伙子，此刻却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他眼神涣散，身体不住地哆嗦，嘴里反复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那影子……它在对我笑……”

    “下一个！王秀芬！”护士站的护士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被家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进诊室。她一坐下，就崩溃地哭了起来：“医生，我快疯了！我一闭上眼，就能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那种声音……又像是低语，又像是虫子爬……我还总能闻到一股烂掉的肉的味道，可家里明明打扫得很干净……”

    这样的场景，在江城各大医院的精神科，正同步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