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在瑞仁医院胸外科的日子，平静无波地度过了两天。他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太大的涟漪，只是默默地熟悉着科室的运作，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他那异于常人的沉稳和寡言，让科室里的同事们都觉得这个新来的进修医生有些难以接近，但其扎实的理论功底和偶尔在病例讨论中展现出的精准见解，又让人不敢小觑。

    入职第三天，上午刚过十点，胸外科医生办公室内的平静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

    离电话最近的一位主治医生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便凝重起来：“什么？高处坠落？多根肋骨骨折，血气胸？生命体征不稳？好的，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挂断电话，他立刻扬声道：“秦主任，急诊科紧急会诊！一个建筑工人从大概五六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初步诊断多根肋骨骨折，右侧严重血气胸，血压持续下降，情况很危急！”

    秦川主任闻言，立刻从一堆病历中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知道了。小张，你跟我来，顾医生，你也一起来。”他点了那位主治医生，又转向了正在整理前一天手术记录的顾夜白。

    顾夜白放下手中的笔，没有任何犹豫，起身跟上。他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久违的、面对危重病患时特有的兴奋感，以及……一个潜在的观察机会。

    三人步履匆匆，直奔位于一楼的急诊抢救室。还未走近，那股独属于急诊科的紧张氛围便扑面而来。各种监护仪器发出的“滴滴”、“嘟嘟”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器械碰撞的金属声、病患家属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生命与死神赛跑的交响乐。

    推开抢救室厚重的弹簧门，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涌入鼻腔。抢救室内灯火通明，几张抢救床边都围满了忙碌的医护人员。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抢救床上，正躺着一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性患者，他穿着沾满尘土和血迹的工装，脸上痛苦地扭曲着，呼吸急促而微弱，口鼻处罩着氧气面罩，胸口插着临时固定的引流管，鲜红的血液正汩汩流入引流瓶。

    一位身形窈窕、穿着略显宽大白大褂的女医生正站在床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抢救。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扎着利落的马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尽管周围一片混乱，她的声音却异常果断而清晰，每一个指令都准确无误。

    “血压80/50，心率135，血氧饱和度88%！肾上腺素0.5mg静推！准备第二路静脉通路，生理盐水快速滴注！”

    “呼吸音右侧几乎消失，气管有轻微左偏！考虑张力性气胸可能进一步加重！”

    这便是急诊科的主治医师，苏清浅。

    看到秦川主任带着人进来，苏清浅立刻迎了上来，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锐利专注：“秦主任，你们来了。病人，男性，42岁，约一小时前从五米脚手架坠落，右侧胸部着地。初步检查右侧多根肋骨骨折，可以触及明显骨擦音和反常呼吸。床旁B超提示大量胸腔积液积气，考虑严重血气胸。我们已经给予了吸氧、镇痛、快速补液，并紧急进行了右侧肋间穿刺排气，引出部分气体和约300ml不凝固血液。但病人情况仍在恶化，血压难以维持，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她语速极快，但条理清晰，迅速将病人的基本情况和已采取的急救措施向秦川做了汇报。

    这是顾夜白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苏清浅工作。他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女医生虽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坚韧与专注。在如此高压的环境下，她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操作熟练，对病情的判断也相当准确，这让顾夜白对她不由得多了几分审视。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瑞仁医院急诊科的主治，并且在危急时刻表现得如此出色，绝非等闲之辈。

    秦川主任面色凝重地走到病床前，迅速查看了病人的瞳孔，听诊了双肺，又仔细检查了胸壁的伤情和引流管的情况。他沉声道：“右肺呼吸音消失，叩诊呈鼓音，颈静脉怒张，气管左偏明显，典型的张力性气胸表现，合并大量出血。必须立刻进行胸腔闭式引流，彻底排气减压，同时密切监测引流量，必要时准备开胸探查止血！”

    “好！”苏清浅立刻应道，随即转身对身旁的护士吩咐，“马上准备胸腔闭式引流包，局麻药，连接好水封瓶！”

    抢救室内的气氛愈发紧张。护士们飞快地准备着所需的器械和药品。顾夜白站在秦川身后，目光冷静地扫过病人身上连接的各种监护仪器，数据不断跳动闪烁，每一个数字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就在胸腔闭式引流包刚刚准备妥当，秦川主任正准备亲自消毒铺巾的当口，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尖锐的警报声！

    “主任！病人血压掉到60/40了！心率飙到160！”一位负责监测生命体征的护士惊呼出声，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病床上的工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面色迅速转为紫绀，身体开始出现抽搐的迹象。

    “不好！张力性气胸急性加重，心跳随时可能骤停！”苏清浅脸色骤变，反应极快地判断出病情变化，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来不及等闭式引流了！必须立刻进行粗针头穿刺排气！快！16号以上穿刺针！”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年轻医生，最终落在一个略显慌乱的住院医师身上：“小李，你来！右侧锁骨中线第二肋间，快！”

    那位名叫小李的年轻医生，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苏清浅严厉的语气吓到了，他接过护士递来的粗针头，颤抖着手，对准病人胸壁，却因为过度紧张，加上病人因痛苦而不自觉的轻微扭动，针尖几次都险些滑脱，迟迟未能成功刺入。汗珠从他的额角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快点！病人快不行了！”苏清浅急得双眼发红，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病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监护仪上的心率波形也开始变得不规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站在秦川身后的顾夜白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我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抢救室中却异常清晰。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经从那位手足无措的李医生手中接过了那枚闪着寒光的粗针头。他的动作快而稳，左手食指和中指迅速在病人右侧锁骨中线第二肋间精准定位，避开肋骨上缘的血管神经，右手手腕沉稳发力，针头以一个完美的角度，毫不犹豫地刺入！

    “嘶——”

    一声清晰的气体排出声响起，如同给濒死之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几乎是同一时间，监护仪上急剧下降的血压开始缓慢回升，飙升的心率也渐渐平稳了一些，病人紫绀的面色也肉眼可见地缓和了少许。

    整个过程，从顾夜白开口到穿刺成功，不过短短数秒，干净利落，精准无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抢救室内瞬间安静了几秒，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夜白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苏清浅惊讶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分的进修医生，竟然能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展现出如此超乎寻常的冷静和精准得可怕的手法。那份镇定自若，那份果决狠辣，根本不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秦川主任也深深地看了顾夜白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和惊异。他知道顾夜白的履历很优秀，但纸面上的成绩和实际操作中的表现是两回事，尤其是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抢救中，更能考验一个医生的综合素质。顾夜白刚才的表现，无疑是顶级的。

    “干得好！”秦川沉声赞了一句，随即立刻接手，“继续准备胸腔闭式引流！”

    有了顾夜白那关键的一针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后续的胸腔闭式引流术进行得非常顺利。秦川主任亲自操作，顾夜白作为第一助手，两人配合默契。消毒、铺巾、切皮、分离组织、穿刺、置管、连接水封瓶……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很快，暗红色的血液伴随着气泡不断从引流管涌入水封瓶，病人的生命体征也逐渐稳定下来。

    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总算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病人被紧急送往手术室，准备接受进一步的探查和肋骨内固定手术。

    抢救室的紧张气氛稍缓，苏清浅走到顾夜白面前，额角的汗珠尚未擦去，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她伸出手，语气真诚地说道：“顾医生，今天多亏了你，谢谢。”

    顾夜白看着她伸出的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与她握手的意思，声音依旧平静：“职责所在。”说完，他便将目光转向了墙上的时钟，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他的心思此刻并不在与人交往上，而是迅速回放着刚才抢救的每一个细节：病情的演变、各项指标的变化、不同急救措施的效果……以及，急诊科这种高强度、高压力、高效率的工作环境。他意识到，急诊科是医院里接触各类病例最多、与各科室人员打交道最频繁的地方。这里每天都上演着生死时速，也汇聚着各种各样的信息。或许，这里能成为他收集关于父亲当年事件线索的另一个突破口。

    苏清浅见他态度冷淡，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便转身去处理其他病人了。作为急诊科医生，她早已习惯了各种性格的同事。

    秦川主任拍了拍顾夜白的肩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小顾，今天表现非常出色。沉稳，果断，技术也好。是个好苗子。”

    顾夜白微微颔首：“谢谢秦主任夸奖。”

    这次成功的合作，无疑让秦川主任对顾夜白刮目相看。他原本只是看重顾夜白的履历和潜力，但今天亲眼见识了他在危急时刻的冷静和能力后，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瑞仁胸外科，或许真的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