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恕言听着顾夜白的讲述，脸上的不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神思索的专注。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被点燃的火花。他放下手中的报告，转身走进那堆满杂物的办公室，在凌乱的书桌上翻找了片刻，拿出了一副布满划痕的老花镜戴上，然后重新拿起顾夜白的报告，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起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庄恕言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微弱声响。顾夜白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这位性格古怪的老法医，已经被他的报告勾起了兴趣。

    良久，庄恕言才放下报告，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看着顾夜白：“你小子……有点意思。这个关于‘隐匿性感染灶激活休眠免疫细胞’的假说，很大胆，但也并非毫无根据。”

    他顿了顿，指着报告中的某处图表：“你这里提到的，通过动态监测几种特定细胞因子的表达谱，来预测病情恶化风险的思路，有点意思。不过，临床上要实现这种高频度、高精度的监测，难度不小啊。”

    两人就这个虚拟病例的诊断思路、病理机制以及潜在的治疗方案展开了深入的讨论。顾夜白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医学知识储备和临床经验，与庄恕言的交流丝毫部落下风，甚至在某些细节问题上，还能提出令庄恕言都感到耳目一新的见解。

    办公室里压抑阴森的气氛，似乎因为这场纯粹的学术探讨而缓和了不少。庄恕言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最初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刻薄。

    顾夜白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层次的问题：“庄教授，像报告中这种病情凶险、进展迅速且病因隐匿的病例，如果发生在几年前，医疗技术和检测手段都不如现在先进，很容易因为诊断不清或证据不足，而被误判为常规并发症，甚至……甚至可能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医疗纠纷。”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庄恕言的表情。

    庄恕言端起桌上一个积满茶垢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浓茶，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沉默了片刻，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啊……医学，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总有一些疑案，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彻查到底的遗憾。有些时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人为的因素。”他话语中似乎带着某种意有所指的感慨。

    顾夜白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触及到了关键点。他故作不解地追问：“人为因素？庄教授，您的意思是……有些医疗纠纷，可能并非单纯的医疗意外，而是背后有其他原因？”

    庄恕言深深地看了顾夜白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反问道：“顾医生，你年纪轻轻，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怎么会这么感兴趣？”

    来了！顾夜白心中早有准备，他迎上庄恕言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对医学真理的执着和对患者的悲悯，语气诚恳地说道：“庄教授，我只是觉得，作为一名医生，我们不仅要努力治好眼前的病人，也应该从过去的案例中吸取教训，尤其是那些存在争议和疑点的案例。弄清楚真相，不仅能推动医学的进步，也是对逝者的一种尊重，更是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我对疑难杂症本身就抱有浓厚的兴趣，也坚信医疗的公正性不容亵渎。”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也合情合理，符合一个有追求的年轻医生的形象。

    庄恕言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最终，他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又恢复了几分淡漠：“行了，你的报告我看完了，有些想法不错，可以继续研究下去。我这里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他这是下了逐客令。

    顾夜白知道，今天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预期。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向庄恕言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阴暗的办公室。

    虽然庄恕言并未当场表态会提供任何帮助，但顾夜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性格孤僻的老法医，对他已经产生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兴趣，甚至可能是一丝隐晦的认同。他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顾夜白依旧按部就班地工作、学习，没有再主动去找庄恕言，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深夜，顾夜白轮值夜班。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后，他回到值班室，准备稍作休息。当他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准备取出一本书时，目光却被柜子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吸引住了。

    纸袋上没有任何署名，也没有任何标记。

    顾夜白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关上储物柜的门，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值班室内没有其他人，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牛皮纸袋取了出来。

    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拆开纸袋。里面装着的，是几张用复印机复印出来的文档片段，纸张略显陈旧，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显然是从某些原始档案中偷偷复印出来的。

    当顾夜白的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字迹和图表上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猛地收缩！

    这些……这些竟然是父亲林文德当年那场致命手术的部分原始记录！其中一份心电图的监测记录，在某个关键时间点的标记方式和数据细节，与当年医院官方公布的、作为“证据”的那份经过“整理”的档案，存在着细微却关键的差异！

    尽管只是几个片段，尽管大部分内容依旧被掩盖，但这微小的差异，如同一道刺破暗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顾夜白被迷雾笼罩的心！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庄恕言的暗中帮助！这位看似冷漠古怪的老法医，终究还是选择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向他传递了一丝关键的信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涌上心头，但顾夜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微不足道的突破口。但这缕微弱的光，却让他看到了揭开那层层黑幕，为父亲昭雪沉冤的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