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仁医院胸外科的氛围，因为顾夜白的到来，悄然发生着改变。他就像一条投入平静池塘的鲶鱼，搅动了科室里原本按部就班的节奏。他那超乎年龄的沉稳冷静、精湛的手术技艺以及在几次危急关头展现出的果决，不仅赢得了秦川主任的日益看重，也让科室里一些年轻医生暗自佩服。然而，这种瞩目，对于裴济舟而言，却如同一根芒刺，深深扎在他骄傲的心里。

    裴济舟出身医学世家，自幼便被寄予厚望，医学院毕业后顺利留在了瑞仁这家顶级医院，在胸外科也一直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前途一片光明。他习惯了众人的赞誉和导师的青睐，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科室里最有潜力的年轻医生。顾夜白的出现，无疑打破了他这种优越感。尤其是当秦川主任在科室会议上，不止一次地公开表扬顾夜白，甚至暗示科室里一个即将到来的、极其宝贵的出国深造推荐名额，也会将顾夜白纳入重点考虑范围时，裴济舟心中的警铃大作。

    那个出国深造的名额，对于任何一个有追求的年轻医生而言，都意味着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是通往更高平台的重要阶梯。裴济舟早已将其视为囊中之物，并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他无法容忍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顾夜白”威胁到自己。

    于是，裴济舟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顾夜白。在日常工作中，他总想方设法地压顾夜白一头。遇到有挑战性的病例，他会想尽办法从顾夜白手中抢过来，试图证明自己才是科室里最优秀的年轻医生。在科室的病例讨论会上，他常常会针对顾夜白提出的观点，抛出一些极其刁钻、甚至有些吹毛求疵的问题，试图让顾夜白在众人面前出糗。

    顾夜白对裴济舟这些小动作洞若观火，但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调查父亲冤案的重压之下，根本无暇也无意与裴济舟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对于裴济舟的挑衅，他要么以沉默应对，要么就事论事，用扎实的专业知识和严谨的逻辑进行解答，滴水不漏，反而让裴济舟有种蓄力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和无力感，越发觉得顾夜白深不可测，也越发不忿。

    这天下午，胸外科接收了一位病情复杂的肺癌晚期病人。病人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姓李，子女都在外地务工，只有一个老伴陪在身边。因为发现较晚，癌细胞已经发生了多处转移，失去了手术根治的机会。老人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更糟糕的是，老人的家庭经济条件十分拮据，之前为了给他看病，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一些外债。面对高昂的后续治疗费用，老两口都显得忧心忡忡，治疗意愿也因此大打折扣。

    按照科室安排，这位李姓病人由裴济舟和顾夜白共同负责。在讨论治疗方案时，两人的意见再次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裴济舟仔细研究了病人的影像资料和各项检查报告后，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方案：“李大爷虽然是晚期，但基因检测结果显示，他对一种新型的进口靶向药物有较好的敏感性。我建议立刻给他用上这种靶向药，同时配合小剂量的放疗，控制局部病灶。这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治疗方案之一，虽然不能根治，但有希望最大限度地延长他的生存期，甚至能争取到一年以上的时间。”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专业自信，眼神还不经意地瞥了顾夜白一眼，似乎在强调自己掌握着最新的医学动态。

    顾夜白静静地听完裴济舟的方案，然后翻开了自己手中的病历夹，里面夹着他上午与病人及家属沟通后记录下的一些信息，包括他们对病情的理解程度、经济承受能力以及对治疗的期望值。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裴济舟，缓缓开口道：“裴医生，你的方案从纯粹的医学角度来看，确实有它的先进性。但是，我们不能忽略病人的实际情况。”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而清晰：“首先，那种进口靶向药物的价格极其昂贵，每个月的费用至少在三到五万，而且需要长期服用，这对于李大爷目前的家庭经济状况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们根本无力承担。其次，靶向药物虽然精准，但并非没有副作用，部分患者可能会出现严重的皮疹、腹泻等不良反应，对于一位身体本就虚弱、生活质量已经很差的晚期病人来说，这些副作用可能会让他更加痛苦。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上午和李大爷以及他的老伴深入沟通过，他们目前最大的愿望，并非不切实际地追求延长多少生命，而是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够减轻痛苦，有尊严地、相对舒适地度过，不想再给家里增加任何经济负担。”

    顾夜白将手中的病历轻轻放在桌上，继续说道：“所以，我个人建议，采取一套相对保守但更注重生活质量的治疗方案。以国产的化疗药物进行姑息性化疗，剂量和周期可以根据他的身体耐受情况灵活调整，目的是缓解症状、控制肿瘤进展速度。同时，加强营养支持和疼痛管理，给予充分的心理疏导。这样一来，治疗费用相对较低，病人身体的副反应也会小一些，或许能让他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得更有质量一些。”

    裴济舟听完顾夜白的方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以为然。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火气和指责：“顾夜白！你这是什么陈旧观念？我们是医生，我们的职责是尽一切可能挽救病人的生命，为病人争取最佳的治疗机会！现在有更先进、更有效的靶向药物摆在面前，你却因为钱的问题，因为一些所谓的‘生活质量’，就主张用效果差一截的国产化疗药？这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如果因为你的保守，耽误了病人的最佳治疗时机，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的声音有些大，引来了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医生的注意。裴济舟似乎就是要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看看顾夜白这种“不思进取”的治疗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