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王妃娘娘！”众人应声而起，重新垂手侍立，屏息凝神，等待着新主子的训示。姜梨若清了清干涩的喉咙，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低眉顺目的面孔。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合适的措辞，试图将前世在公司里那套“亲民领导”、“人文关怀”的理念，巧妙地融入这等级森严的王府语境。于是，她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自认为亲和力十足的笑容，开口道：“咳咳……那个……大家好。我是姜梨若，新……新来的王妃。”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叫“新来的”？这开场白简直像入职报到！底下的下人们明显一怔，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这……王妃娘娘的开场白，怎么听着如此怪异？上首的离湛，原本如冰雕般的侧脸线条似乎更冷硬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不耐。姜梨若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气氛的凝滞和尴尬，连忙补救。她想表达的是自己会善待下人，体恤他们的辛苦。她想到了“民主管理”和“人性化关怀”。

    她斟酌着词句，再次开口：“王府规矩森严，诸位平日里恪尽职守，想必十分辛劳。本妃初来乍到，府中诸事尚不熟悉，日后还要仰仗各位多多帮衬提点。”这番话，总算有了几分王妃的体统。

    然而，接下来的话，她那些根深蒂固的现代词汇又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日后诸位在……呃，在当差过程中，若遇到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好的想法、建议，都可以直接来寻本妃……提出来。”她艰难地把“提需求”咽了回去，“本妃定会……认真听取，酌情考量。本妃的心愿是，与诸位一同……呃，共同努力，提升我们整个王府……呃，整体的……工作幸福指数！让大家都能在此……实现自我价值！“…………”话音落下，所有下人，包括见多识广的总管王忠在内，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们脸上的恭敬瞬间被茫然和困惑取代，眼神空洞地彼此交换着：提出来？工作幸福指数？实现自我价值？王妃娘娘说的……莫不是天外仙语？他们只知道听命行事、恪守本分、按月领饷，这“幸福指数”和“自我价值”，究竟是何物？能当饭吃吗？

    王忠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努力想维持恭敬的表情，嘴角却僵硬地抽搐着，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这位新主子这石破天惊的“训示”。而上首的离湛，脸色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天空。他本以为这女人只是行为荒诞、言语惊人，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在阖府上下面前，对着奴仆，说出如此离经叛道、颠覆纲常的混账话！“提需求”？“工作幸福指数”？简直荒谬绝伦！这哪里是王妃该有的言辞？这分明是蛊惑人心，败坏门风，动摇尊卑根基！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裹挟着冰冷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警告，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姜梨若！那目光深处，甚至翻涌着一丝被愚弄般的、深切的失望。他昨夜那一点因好奇而升起的探究，此刻已彻底熄灭——这女人，根本就是个不知所谓、满口胡言的蠢物！

    姜梨若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她冻结的目光，以及整个厅堂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她知道，自己又捅了天大的篓子。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点笑容来挽回局面，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搜刮不出半个合适的字眼。新婚次日，新王妃的第一次“训示”，就在这尴尬到令人脚趾抠地、诡异到鸦雀无声的静默中，仓促而狼狈地画上了句号。姜梨若只觉得如芒在背，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恨不能立刻原地消失。而离湛的心中，已为这位新王妃重重刻下了新的判词言行乖谬，荒诞不经，不堪为摄政王府主母！

    自敬茶风波后，姜梨若在摄政王府的日子便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小心翼翼”与“乐得清闲”并存的状态。离湛似乎真的将她当成了一个需要“降低管理成本”的合作对象，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这种必要的场合，他几乎不会主动出现在她的院子里，更别提与她同处一室了。偶尔在府中不期而遇，他也只是冷淡地瞥她一眼，便径直走开，连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对此姜梨若非但不觉得失落，反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巴不得离湛当她是空气，这样她才能安安稳稳地过她自己的小日子，整天琢磨着如何完成系统发布的那些奇葩任务，顺便规划一下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躺平”大计。

    她所居住的“清芷院”，虽然不如主院“湛清居”那般气派恢弘，却也雅致清幽，自成一方天地。院内种着几竿翠竹，一丛芭蕉，角落里还有一方小小的荷塘，夏日里荷风送香，倒也惬意。只是这王府的生活，对于一个习惯了现代都市快节奏的社畜而言，实在是有些……无聊。每日除了吃吃喝喝，在院子里溜达溜达，逗逗采薇，便再无其他消遣。书籍倒是有一些，但大多是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姜梨若看得头昏脑涨，提不起太大兴趣。

    某日午后，姜梨若歪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着窗外被晒得蔫头耷脑的芭蕉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闲散了。“采薇啊，”她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奴婢在，小姐有什么吩咐？”采薇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凑了过来。“你说，咱们这王府，家大业大的，一年到头得有多少进项，多少开销啊？”姜梨若百无聊赖地问道。她突然想到，要想在这个时代舒舒服服地“躺平”，经济基础是关键。虽然她是王妃，吃穿用度都有份例，但万一哪天离湛不高兴，把她给休了，或者她完成了系统任务想“跑路”，手里没点银子傍身，那可就寸步难行了。采薇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王府的账目都是由王总管掌管的，听说数目大得很呢。”“王总管？”姜梨若想起了那个在敬茶时一脸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你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本王妃想了解一下府里的财政状况，让他把近一两年的账本送过来我瞧瞧。”采薇闻言，面露难色：“小姐，这……这您刚刚到王府王爷还没让您管账，王总管他……会给吗？”在她看来，王妃娘娘虽然是主子，但毕竟刚过门不久，而且王爷对她的态度也……实在算不上热络。贸然去要账本，估计是不会给的。姜梨若这个现代的社蓄那里管这些：“我是王妃，是这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看看账本怎么了？难道还怕我把王府给搬空了不成？你只管去说，他若是不给，我亲自去找他。”她就不信了，一个管家还敢骑到主子头上不成？采薇见她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去了。出乎意料的是，王总管并没有为难采薇。他虽然对王妃突然要看账本的举动感到有些意外，但略作思忖后，还是命人将近两年的账簿整理了出来，让两个小厮抬着，送到了清芷院。

    或许在他看来，这位新王妃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摆摆女主人的款儿，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她也未必看得懂。与其得罪，不如顺水推舟，让她看个热闹便是。当那几大箱沉甸甸的账册被抬进清芷院，堆在姜梨若面前时，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滴个神啊……”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一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见那宣纸制成的账页上，用毛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迹倒是工整，但记录方式却让她这个现代人看得眼花缭乱。没有清晰的科目分类，没有规范的表格，所有的收支流水都混杂在一起，用一种近乎叙事的方式记录着。比如“某月某日，采买上等锦缎五十匹，共计纹银三百两”，“某月某日，张庄头交来田租稻谷三百石，折银一百五十两”，诸如此类。这就是最原始的“流水账”，毫无条理可言！想要从这里面分析出王府的真实财务状况，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小姐，您……您看得懂吗？”采薇看着自家小姐对着账本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在她看来，这些写满了字的纸张，跟天书也没什么区别。姜梨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苦笑道：“看得懂字，但看不懂……这里面的道道。这堆原始数据，乱七八糟的，想要理清楚，得费她老大的劲儿了。”她想起自己在现代公司做项目了，那些清晰明了的财务报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各项数据一目了然，公司的经营状况尽在掌握。

    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为什么不试试用现代会计的方法，来整理这些古代的账目呢？说干就干！姜梨若顿时来了精神，吩咐采薇：“去，给我找些大张的纸来，要越多越好，再准备些笔墨。”采薇虽然不明白自家小姐要做什么，但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敢怠慢，连忙去库房里翻找。很快，便抱来了一大摞质地粗糙的竹纸，还有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姜梨若将那些竹纸在书案上铺开，深吸一口气，拿起毛笔，蘸饱了墨汁，开始动手。她首先要做的，是将王府的收支进行分门别类。哪些是固定资产，比如房产、田地、店铺；哪些是流动资金，比如库存的银两、粮食、布匹；哪些是日常开销，比如人员薪俸、伙食采买、修缮维护；哪些是经营性收入，比如田租、商铺租金、产业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