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秋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猛地睁开双眼，撕裂般的剧痛从太阳穴深处炸开，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用黄泥和稻草糊成的墙壁，屋顶是参差不齐的茅草，几缕苍白的光线从屋顶的破洞和窗户纸的窟窿里艰难地挤进来，勉强照亮了这间逼仄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混合气味——汗臭、油烟、柴火的余烬，以及经年累月渗透进墙体和家具的贫穷与霉烂气息。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带着硬结的旧棉絮，硌得她骨头生疼。

    这不是她临死前那间冰冷奢华却如同囚笼的病房，更不是那金碧辉煌、却最终埋葬了她所有亲情和希望的豪宅。

    林清秋有些茫然地抬起手，那是一双瘦弱、布满细小划痕和薄茧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干涸的泥土。这分明是一双属于少女的手，而不是她记忆中那双因为常年操劳家务和后期被囚禁而变得粗糙不堪、却又因临死前注射各种药物而浮肿无力的手。

    一个荒诞而又令她心脏狂跳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她颤抖着环顾四周，破旧的木桌，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板凳，墙角堆放着一些农具和杂物，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让她恐惧。

    这……这是她十四岁时，在那个名为“柳家村”的贫困山区的“家”！那个让她受尽虐待、磋磨了她整个青春，最终还将她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所谓“养父母”家！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应该死了吗？在冰冷的雨夜里，含恨而终！临死前，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并非父母亲生，但真实身份如何，她已来不及探究，仇恨和遗憾成为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受。如果能重活一次，她一定要讨还公道，活个明明白白。

    难道是她的愿望应验了？……她重生了？回到了十四岁，一切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候？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让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前世的种种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养父母张桂芬和林大山的刻薄寡恩、非打即骂；“表妹”柳月娥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孔下隐藏的蛇蝎心肠，是如何一步步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抢走她的一切，甚至包括她的身份；还有那个斯文败类孙志强，用虚伪的爱意骗取了她的信任，榨干了她的所有价值，最后与柳月娥狼狈为奸，将她推入地狱……

    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那些被践踏的尊严，那些无辜惨死的亲人，以及她自己身败名裂、含恨而终的结局，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刻骨的仇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而尖酸刻薄的声音，是养母张桂芬。

    “我说月娥啊，那死丫头还没醒？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挺尸呢！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张桂芬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挖苦和不耐烦，“你跟她说了没？王屠夫家的王大麻子托媒人来说亲了，彩礼可是足足给五十块呢！有了这五十块，你哥大强娶媳妇的钱就凑得差不多了！”

    紧接着，是柳月娥那故作温顺，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声音：“妈，我跟清秋妹妹提了提，她……她好像不太乐意。王大麻子那人，听说……听说爱喝酒，还打人……”

    “打人怎么了？女人不听话就该打！再说了，咱们家什么条件？她一个赔钱货，能嫁出去换点彩礼给家里做贡献，那是她的福气！”张桂芬的声音拔高了些，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蛮横，“你再去跟她说说，就说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哥，她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王大麻子！

    林清秋的瞳孔骤然紧缩。这个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进她的记忆深处。前世，她就是因为反抗这门亲事，被张桂芬和林大山联手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柳月娥假惺惺地出面“解围”，说服她“暂时拖延”，实则是为孙志强那个伪君子接近她铺路。王大麻子是村里出了名的酒鬼和虐待狂，他前头那个媳妇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原来，这一世的悲剧，是从这里开始的吗？他们竟然想故技重施，把她卖给那个畜生！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林清秋的理智吞噬，但前世惨痛的经历让她明白，光有恨是不够的，她需要冷静，需要力量，需要脑子！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身体的虚弱感阵阵袭来，提醒着她现在只是一个十四岁的、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女孩。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柳月娥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了进来。她比林清秋大两岁，是张桂芬的外甥女，从小就被抱养在林家。此刻的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似乎是担忧的表情，眼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算计和得意。

    “清秋妹妹，你醒啦？”柳月娥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刻意的关切，“饿了吧？我给你端了碗粥，快趁热喝点吧。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妈说的也是为了咱们家好，大强哥年纪不小了，再不娶媳妇，村里人都要笑话了。王家虽然……虽然名声不大好，但彩礼给得多，你就……你就委屈一下，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碗清可见底，只有几粒米花漂浮的稀粥递到林清秋面前，那姿态，仿佛是在施舍，又像是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林清秋看着柳月娥这张伪善至极的脸，前世被她欺骗、被她陷害、被她一步步推向深渊的记忆如同电影般在眼前闪过。她是如何巧言令色地博取自己的信任，又是如何背地里散播谣言中伤自己，最后又是如何联合孙志强，将自己和顾家彻底毁灭！

    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彻底点燃了林清秋胸腔中压抑了太久的复仇火焰！

    她没有去接那碗粥，而是猛地抬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声，狠狠甩在了柳月娥的脸上！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泥土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柳月娥完全被打懵了，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清秋，眼中充满了错愕和惊恐。那碗稀粥也因为林清秋的动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米汤和碎瓷片溅了一地。

    “你……你敢打我？！”柳月娥尖叫起来，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她从小到大，何曾被这个一向懦弱、任她拿捏的林清秋打过？

    门外的张桂芬和一直沉默着的养父林大山听到屋里的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当看到地上的碎碗和柳月娥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时，张桂芬顿时炸了毛。

    “林清秋！你个死丫头片子！你反了天了是不是？竟敢打你表妹！”张桂芬怒吼着，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撕打林清秋。林大山也皱着眉头，脸上带着不悦，显然也被林清秋这突如其来的强硬给惊到了。

    然而，林清秋却一改往日的怯懦退缩，她挺直了瘦弱的脊背，目光冰冷如霜，直直地迎上张桂芬愤怒的视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寒意和力量：“打她？我打她都是轻的！”

    她猛地一指捂着脸颊，眼中闪烁着怨毒光芒的柳月娥，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柳月娥，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王大麻子是什么货色，整个柳家村谁不知道？好吃懒做，酗酒成性，喝醉了就打老婆！他前头那个媳妇是怎么死的，你们心里没数吗？你们想把我卖给他，换那五十块黑心钱给你那个废物哥哥柳大强娶媳妇，做梦！”

    林清秋的这番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张桂芬和林大山的头上。他们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林清秋，今天竟然敢如此尖锐地反抗，还将事情的真相赤裸裸地捅了出来。

    张桂芬被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羞成怒：“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卖不卖的，说得那么难听！那是给你找婆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了你？”

    “婆家？有把闺女往火坑里推的婆家吗？”林清秋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讥诮和不屑，“张桂芬，林大山，我告诉你们，我林清秋不是以前那个任你们搓圆捏扁的软柿子了！你们要是再敢逼我，打我的主意，我就去乡派出所，去县公安局，告你们虐待，告你们逼婚，告你们为了彩礼钱，意图拐卖人口！”

    “拐卖人口”四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张桂芬、林大山和柳月娥的心头。在这个年代，拐卖人口可是重罪，是要坐牢的！他们平时再怎么磋磨林清秋，也只敢在家里关起门来，哪里敢真的闹到派出所去？

    张桂芬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仍旧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敢！我们是你养父母，从小把你养大……”

    “养我？”林清秋打断她的话，眼神更加冰冷，“你们是怎么‘养’我的？从小到大，吃的是你们剩下的，穿的是柳月娥不要的，干的活比牛马还多，挨的打骂数不胜数！你们也配说‘养’字？”

    她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戳破了他们虚伪的面具，也戳中了他们内心深处的龌龊。

    柳月娥被林清秋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看得心头发慌，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强自辩解道：“清秋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爸妈……我们……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林清秋的目光转向柳月娥，那眼神中的轻蔑和厌恶几乎要溢出来，“柳月娥，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把我卖了，你哥柳大强就能娶上媳妇，你就能少一个分家产的眼中钉，还能在你未来嫂子面前落个好名声，一箭三雕，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柳月娥被林清秋一语道破心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一向愚笨怯懦的林清秋，今天怎么会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