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山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但此刻也被林清秋这番决绝的姿态震住了。他看着女儿那双不再浑噩，反而闪烁着坚定和冷冽光芒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他们从未放在心上的“养女”，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他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场面话，却在林清秋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又默默地闭上了。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死寂般的僵持。张桂芬还想撒泼，但对上林清秋那双仿佛能将人看穿的眼睛，以及那句“告你们拐卖人口”的威胁，她心里也有些发怵。她知道林清秋说的王大麻子的情况句句属实，真要闹大了，对他们柳家没有半点好处。

    林清秋冷冷地看着他们三人各异的神色，心中清楚，今天的震慑只是第一步。她知道，凭张桂芬和柳月娥的性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林清秋了。这一世，她要亲手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说一遍，王大麻子的事情，想都别想！如果你们非要逼我，我不介意鱼死网破！到时候，看看谁更丢不起这个人，谁更怕去蹲大牢！”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而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积蓄着力量。

    张桂芬、林大山和柳月娥面面相觑，看着床上那个虽然瘦弱，却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气场的林清秋，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习惯了林清秋的懦弱和顺从，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强硬的反抗。那句“告你们拐卖人口”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们心里，让他们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逼迫。

    最终，还是张桂芬先败下阵来，她狠狠地瞪了林清秋一眼，又看了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碗，不甘心地拉着林大山和柳月娥，嘟囔着“反了反了，真是养了个白眼狼”退出了房间。

    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林清秋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伴随着身体的极度虚弱，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柳月娥，孙志强，还有那些所有曾经伤害过她和她家人的人，等着吧，她林清秋，回来了！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嘎的男人声音，伴随着几声狗吠：“林家的！林家的在家吗？俺们来看人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清秋心中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材矮胖、满脸坑坑洼洼麻子，穿着一件油腻发亮的旧褂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来岁，颧骨高耸，眼神精刮的老妇人。这男人，正是王大麻子，而那老妇人，自然就是他那个在村里以刻薄和迷信闻名的娘，王婆子。他们身后跟着张桂芬、林大山和柳月娥。

    王大麻子一进堂屋，那双滴溜溜转的浑浊三角眼就迫不及待地在屋里搜寻起来，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清秋身上时，顿时像饿狼见了肉一般，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眼神中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和占有，嘴角咧开，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汗臭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林清秋只觉得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几乎要让她当场吐出来。她强忍住不适，脑中却飞速运转起来。硬碰硬显然不是上策，这两个无赖可不是讲道理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计策涌上心头。

    林清秋故作惊恐地“啊”了一声，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一晃，就势躲到了养母张桂芬的身后。张桂芬此刻还沉浸在林清秋刚才那番话带来的震动中，没太防备，被她这么一撞，差点一个趔趄。

    就在身体交错，众人目光都被突然闯入的王大麻子母子吸引的瞬间，林清秋眼疾手快，趁着张桂芬和林大山忙着应付王家母子的当口，悄无声息地伸出手，飞快地在堂屋角落里那口许久未用，积了一层厚厚锅底灰的旧铁锅边缘抹了一把。然后，她将沾满黑灰的手迅速在自己脸上、脖子上和另一只露在外面的手背上胡乱抹了几下，又飞快地抓乱了自己原本还算整齐的头发，让几缕发丝狼狈地垂在额前。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完成，加上她刻意用身体挡住了王家母子的视线，而张桂芬和林大山的心思又都在应付王家人身上，竟无人察觉她的小动作。

    做完这一切，林清秋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带着哭腔和绝望的语气，在张桂芬耳边急促地说道：“妈，我跟您说实话，我宁死也不嫁给王大麻子！你们要是真把我往火坑里推，逼急了，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王家大门口！看到时候丢的是谁的人，你们怎么跟村里人交代！”

    这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决绝，如同一根锥子狠狠刺入张桂芬的心里。

    张桂芬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倒抽一口凉气。她惊恐地回头，想看清林清秋的表情，却只看到她半边隐在暗处的脸，和一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吓人的眼睛。再联想到刚才林清秋那番条理清晰、句句戳心的分析，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张桂芬毫不怀疑，这个丫头片子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来！

    她再转头看看王大麻子那副恨不得立刻扑上来的猴急模样，和他身上那股难闻的气味，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突。这王大麻子，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万一清秋这丫头真寻了短见……那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张桂芬心神剧震，六神无主之际，林清秋已经从她身后猛地冲了出来，不等王大麻子和他娘开口，她突然“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地哭喊起来，那哭声凄厉无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林清秋一边哭喊，一边踉跄着后退，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她披头散发，脸上手上黑一道白一道，像是刚从灰堆里爬出来一样，配上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着实吓人。

    王大麻子和他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王大麻子那色眯眯的眼神也瞬间凝固了，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疯婆子”一样的林清秋。这还是刚才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吗？这……这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林清秋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更是戏精附体，她一边嚎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道：“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我其实得了恶疾……恐怕……恐怕活不长了啊！”

    说着，她还故意弓起身子，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那咳嗽声又急又重，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听得人毛骨悚然。她努力让自己挤出几滴眼泪，配上脸上故意抹上的锅底灰，更显得形容憔悴，病入膏肓。

    “恶……恶疾？！”王婆子一听这两个字，那双本来就因为精明而显得有些锐利的三角眼立刻瞪得溜圆，脸上瞬间露出了惊恐万状和极度嫌恶的神色。她本就是个极度迷信的老妇人，平生最忌讳的就是这些病病歪歪、不吉利的事情。在她看来，“恶疾”就等同于那些会传染、会死人、会败坏家运的“痨病”、“瘟疫”之类的脏病，是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晦气和灾祸的！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猛退了两大步，一把死死拉住还愣在那里的王大麻子，尖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地叫道：“儿啊！我的儿啊！你听见没有？她说她有恶疾！这……这可了不得啊！这种带病的人，咱们可千万不能要啊！太晦气了！实在是太晦气了！万一沾染上了，那咱们王家可就全完了！”

    王大麻子虽然是个好色之徒，但也惜命得很，更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听到“恶疾”和“活不长了”这几个字眼，再仔细看看林清秋那副半人半鬼、凄惨无比的“病容”，和他娘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心里的那点因为林清秋先前那若隐若现的姿色而燃起的色心，也瞬间被恐惧和嫌恶浇灭了大半。他娘那番话更是让他从头凉到脚，打了个激灵。他可不想娶个三天两头吃药的药罐子回来伺候，更不想因为娶个媳妇而沾上什么甩都甩不掉的不干净的脏病，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

    “娘……那……那这可咋办啊？”王大麻子有些迟疑地，带着一丝后怕看向他娘，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还能咋办！赶紧走！赶紧走啊！”王婆子此刻像是见了索命的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拽着王大麻子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往院子外面拉，“这种不吉利的扫把星，白给咱们都不能要！晦气！真是晦气死了！快走快走，千万别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败了咱们家的运道！”

    她一边说，一边还嫌恶至极地用袖子在鼻子前面使劲扇了扇，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病气和不祥的气息。

    王大麻子被他娘连拉带拽，虽然心里对刚才惊鸿一瞥的林清秋的姿色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心，但对上林清秋那双似乎真的带着浓重“病气”的眼睛，和她那骇人听闻的咳嗽声，以及他娘那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也不敢再多做停留，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他娘逃出了林家院子，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林大山和张桂芬夫妇俩眼睁睁看着这堪称戏剧性的一幕在眼前上演，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前一刻还剑拔弩张，为了逼婚闹得不可开交的场面，怎么突然之间就急转直下，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看看依旧在那里哭得凄惨无比、形容狼狈不堪的林清秋，再看看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落荒而逃的王家母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脑子都有些发懵。

    直到王家母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那“晦气”、“脏东西”的叫骂声也渐渐远去，堂屋里才恢复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林清秋的哭声和咳嗽声也渐渐停了下来，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留下几道更深的黑印，然后慢慢直起身子，看着目瞪口呆的养父母和气得浑身发抖的柳月娥，嘴角隐晦地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一场逼婚危机，就这么被她暂时化解了。